大寶貝王姝不知道被人念叨, 打了幾個噴嚏,決定讓雲雀把屋裡的冰釜撤走一個。
雖說天熱確實貪涼,但貪得多容易傷寒。王姝揉了揉鼻子,憂愁地歎了口氣。
要不是看在王家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綁在蕭衍行身上, 她是真不想曝露這份地圖。倒不是對自己繪製的地圖有多自信, 而是超時代的東西, 總歸是有些驚異之處的。她也不傻,知道這份地圖給了蕭衍行會是什麼後果。但權衡了再三,還是選擇了給出去。
大局觀還是得有的。當然,王姝絕不會承認其實是她怕蕭衍行會死在外麵。
水稻的揚花期快到了。待到雄蕊完全長出來,就該籌備去雄事宜。去歲套袋的效果不是特彆理想。因為準備的比較倉促, 選擇的套袋材料也不能完全達到王姝想要的效果,隻是堪堪夠用。今年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提前準備了套袋材料, 倒是可以更有效地進行套袋處理。
後頭的事情會有芍藥和鈴蘭緊跟。
她倆去歲就是王姝帶著, 親自在田地裡乾過活兒的,今年自然有經驗。王姝不擔心這些事, 她唯一鬱悶的是, 今年的小麥雜交實驗恐怕依舊沒能取得她想要的成果。
雖說有幸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獲得了較之目前為止最完整的雜交實驗相關知識。但王姝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 她隻能通過不斷的摸索。每年按照不同的方式, 去提高產量。
學過農學的人都知道。小麥跟水稻是不一樣的,雜交實驗的難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通俗的來講, 就是在基因工程上,水稻的基因組計劃是早已測序完成的。小麥的基因組如今,至少在王姝博士畢業之前,也隻完成了草圖而已。
用數量來進行直觀的描述就是,小麥的基因組數量是人類的五倍, 可想而知測序的難度。
雜交水稻就不一樣了。水稻統共分出三係,三係品種能夠通過排列組合,源源不斷地產生新的水稻品種,雜交優勢非常明顯,且對產量的作用也非常顯著。小麥則不然。雜交優勢在產量上體現的不明顯。小麥作為一種異源六倍體的植物,穩定性很強,實驗難度非常高。
小麥本身對生長環境有嚴格的要求。不同光照和水熱條件下,產量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換句話說,小麥的品質和產量太依靠專業知識,且成功率不高,實驗所達到的效果不如水稻理想。
不過王姝也不是沒有做出嘗試,隻能說,與水稻同時進行了十幾年的實驗,結果效果甚微。
小麥的揚花期很短,隻有為期三到四天的時日可供操作。且由於小麥雜交前必須選穗,選穗時間節點必須卡得十分精準:即在麥穗抽出以後,在穗露出旗葉葉鞘三分之二時。用鑷子打開麥穗中部的小花,觀察它的花藥。
如果花藥正在由綠變黃,就是理想的雜交穗。這樣的麥穗當天去雄後,第二天就能授粉雜交;如果花藥顏色很綠,則情況另算。雖也能雜交,卻得等去雄兩天後再授粉。如果花藥顏色已經完全變成黃色,說明小麥已經散粉,不能再做雜交試驗。
水稻雜交實驗靠非專業人士還能進行下去,小麥雜交就不行。非專業人士無法精準把握。
王姝深吸一口氣:“沒關係,明年再戰!“
好在她所用的小麥種是精心選育出來的良種,產量和品質本身就比市麵上的好太多。兼之王姝自有一套科學的種植方法,小麥種能儘最大的可能發揮基因優勢。
王姝的主要精力還是集中在水稻的雜交實驗上。
“主子,京城那邊,柳賬房來信了。”林二前段時日剛去了江南一趟,昨兒才回來。今兒一大早便趕往王姝身邊來點卯。
說著,將一遝信和一個大包裹交到了王姝的手上。
一旁的汪老三正在快速地翻看著賬簿,聞言不由地暗暗地瞪了林二好幾眼。這小子當真雞賊的很。生怕離得遠了叫主子遠了他,得了空便要來主子的跟前現眼!
王姝倒也沒在意身邊兩小子之間競爭激烈,接過來便翻看了一下。
賬目不出所料,果然是有大問題。不過柳賬房在王姝派去人支援下,總算是進入了京城王家商鋪的內部,拿到了十年的賬冊。不過這些賬冊隻是一小部分。每家區域商鋪都有內外賬,會根據當地的掌櫃習慣做出調整。不過僅僅是外部賬務,就已經出現極大的漏洞。
這陳良生是半點不怕被主家查,擺明了就是有問題但不改,你拿我怎麼辦?
柳賬房以往遇到過的無賴多了去,這等事情不算是最棘手的。隻是陳良生背後的靠山不好處置。陳良生在出手動王家的財物時,顯然是很清楚怎麼尋求庇護的。
不僅僅隻有內務府的人,京城能叫他攀上關係的,他都想儘辦法攀上了點交情。
不過這陳良生太高看貴人們的‘交情’了,這種跪舔求來的交情,不堪一擊。乍一看動不了他,但這點靠著賄賂得來的庇佑根基很淺。若找到合適的線頭逐個擊破,這陳良生遲早要為自己忘恩負義的行徑付出代價。王姝預料到了不好動他,看到信中柳賬房的陳述也沒太失望。
賬務上還得柳賬房繼續查,找到了證據。就算動不了陳良生這人,也總得讓他吃點癟。
她扭頭又問起了汪老三呂黎的消息:“幽州那邊沒有信過來麼?”
“暫時隻有一封信。”
汪老三不如林二靈活,做事比較一板一眼,“呂黎已經進入了皇家獵場,目前是當地村子裡頭大夫的女兒身份住下來。受莊子上的雇傭,給他們乾活兒,主要負責給獵場的馬送馬料。”
溫家就不想跟這件事沾邊兒,自然不可能給呂黎好的身份。
不過這樣最好,民女出身,更不容易引起旁人懷疑。
若是王姝沒記錯,蕭衍行這個父皇對出身低微的女子有特彆偏向的。他後宮坐上高位的妃子沒有一個是家世顯赫的。仿佛為了強調他得到皇位不依靠任何人,老皇帝對出身顯赫的貴女有種骨子裡的排斥和嫉恨。其中最典型的,便是蕭衍行的母親。
“綾人羽給她回信了麼?”王姝還記得這兄妹倆關係不睦,綾人羽十分厭惡呂黎。
“正在寫,還沒寄出。”
汪老三從未想過,不過這麼簡單的一件活兒卻讓他做的這麼艱難。一個話密的跟念經似的男子寫幾個字跟要了他命似的,也不曉得這小子跟他的庶妹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叫他一個大男人一直不能原諒,連多寫兩個字都抵觸得拖上半個月。
“嗯。”王姝大約知道一點緣由,但不會慣著他。
親妹妹喜歡自己這事兒,確實有點讓人無法接受。王姝同情他,但並沒辦法感同身受。畢竟這跟她沒太大關係。父親的這個仇王姝是一定要報的。綾人羽遇到她隻能說倒黴,撞上來是他歹命。雖綾人羽還未來得及對王家做什麼,但王姝知曉他其心可誅。
對於一個不懷好意的人,王姝可沒有多餘的同情心。
再來,這個呂黎是自己撞到她手上的,不是王姝求她。想著她後來能逼得葉貴妃飲毒酒自證清白,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能利用為何不利用?她完全可以摒棄前嫌,與呂黎合作的。
“記得敦促他寫。”王姝敲了敲桌子,“告訴他,務必寫。”
“是。”
汪老三應諾,立即下去操辦。
商鋪最近在跟方記糧鋪打官司,為其偷盜王家良種一事狀告不良競爭。時下其實沒有完備的商法,對於這種商場的惡性競爭,沒有一個恰當的定性。但介於王家這些年給鄉裡做了不少好事,縣衙裡有不少人受過王家的恩惠。這場官司幾乎呈現一麵倒的情況。
官衙沒辦法給方記糧鋪一個商法上的定罪,便隻能以偷盜罪來定。不得不說,王家的這些掌櫃還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跟方記耗了一個半月,愣是從方記身上咬下好大一塊肉。
那縣衙的老爺判定方家偷盜王家良種成立,要求方記退還王家良種。並將這段時間所獲得的的收益,以五五分的方式,返還給王家。
至於偷盜主家財物私自賣給他人的佃戶,被判處十六年的牢獄之災和二十三年的徭役。
事實上,這還是王家網開一麵的結果。大慶對於私自偷盜主家財物的罪責定性極重,佃戶偷走的良種看似沒賣出去多高的價格。但鑒於方家從中獲得的收益是巨大的,量罪便隨之加重。縣衙本欲判死刑,但王姝覺得罪責太重。看在這佃戶家中孤兒寡母的,寬宏大量地留了他一條命。
因為這件事,佃戶家的老母親帶著佃戶的妻兒在半路跪謝王姝的不殺之恩。
王姝心裡有些沉重,不過經此一遭,算是徹底恫嚇住了下麵蠢蠢欲動的人心。如今王家上下都知道了,新主子是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斃命的狠角色,再不敢怠慢。
王家的紛亂算是慢慢壓下來了。
隨著門店賬目肅清,鏢局重新運行。王姝與老掌櫃們接洽過後,下麵人就有了主心骨。王姝雖然不是個經商的料兒,但好在下麵人不是吃素的。除了幾個蛀蟲清除起來有些麻煩,其他人還是很忠誠的。她不需要每件事都給出指導,隻要在遇到問題時,以最恰當的辦法解決便夠了。
“錢師傅替我盯著外頭,有什麼事情及時彙報。”王姝收拾了資料,又啟程去了試驗田。
試驗田已經到了關鍵時期,雖然每年的揚花期都是一樣的操作,但為了避免有人懈怠偷懶壞了她的實驗成果。王姝在關鍵節點都盯得很嚴,親力親為的現場指導,從來沒有變過。
馬車早就備好,在門外候著。王姝上了馬車便揚鞭啟程。
與此同時,幽州的木蘭獵場邊緣。
呂黎正背著一個竹筐坐在半山腰的石頭上喝水。竹筐裡頭放的都是些藥材。
她身上穿著最樸素的衣裳,烏發編成了兩股麻花辮盤在了腦後。身上粗布麻衣被汗水浸濕,暈出了汗水透出來。鬢角的碎發被汗水沾濕黏在了臉頰上,皮膚透著一種剔透如荔枝的白嫩。哪怕是最不起眼的衣裳也遮擋不住她天生麗質,那股骨子裡散發的嫵媚。
隻一個照麵,就叫不遠處的人恍了神。
有的人運道就是這般好,仿佛命運注定了要走哪條路,旁人怎麼也阻擋不住似的。呂黎錯過了選秀這一遭,還是有著讓皇帝一眼看中的運氣。譬如皇帝的儀仗隊伍昨日才將將抵達行宮,下麵的宮人還在安頓。按理說不該出門。但皇帝嫌行宮悶,辦作富家老爺出來走動。
這才出來走動一圈,難得下了馬車自己透透氣,就正好遇上了來山上采藥的呂黎。
陽光明媚,碎金一般灑在大地上。
間或一陣火熱的風,吹拂的草來回的擺動。蒼翠的樹木與漫天的荒草映照得綠意盎然,讓草上的人膚色越白眼眸越清。呂黎其實是隨意靠坐在綠蔭下的石頭上,聽見動靜,輕飄飄的瞥過去一眼。一副毫無好奇心的樣子,抬手擦了擦汗。
然而她這隨意一個動作都成了旁人眼中最美的風景。皇帝看呆了,站在太陽下麵許久沒走動。
他旁邊的宮人見狀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立即就聞弦而知雅意。
給人偷偷使了個眼神,上去打聽。
……
後麵的事情便不用多說,皇帝想要的人,從來沒有得不到。
這些為皇帝辦事的人可不知道什麼叫客氣,什麼叫女子自己的意願。他們甚至沒有去問過呂黎的‘爹娘’,也不管呂黎是否身上有婚約,便擅自做主將人邀進了皇帝的行宮。
好在呂黎本就等著他,自然不會拒絕。但鑒於皇帝身邊人的態度太過強硬,她表現得有點冷淡。
呂黎的性情其實是有些冷的。
除了對綾人羽不一樣,其他男人,無論貴賤,在她眼中跟貓狗沒兩樣。哪怕知曉眼前的俊美男子是當今皇帝,談吐文雅且對她一個鄉野女子也表現得彬彬有禮。呂黎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波動。尋常女子的嬌羞和欲語還休,她身上丁點兒沒有。
相貌的嫵媚與內心的冷漠,促成了她通身極為少見的、異於尋常女子的獨特魅力。
她靜靜地坐在窗邊,對身旁人的逗趣反應冷淡。感興趣了便扭頭看皇帝一眼,不感興趣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皇帝也沒有怪罪她的怠慢,隻是讓隨行的宮人送進來一壺酒。他一個人舉著酒杯坐在呂黎的對麵,靜靜地看著這個女子,不知在想什麼。
四下裡寂靜無聲,皇帝想要安靜,四周便沒有人敢弄出一點動靜來。
呂黎其實不太喜歡他的眼神,有種看她又沒有看她的感覺。這種奇怪的眼神,讓人十分的不舒服。她也沒有半分遮掩,當麵厭惡地蹙了蹙眉。
然而沒想到她蹙眉皇帝不僅沒感覺到冒犯,神情反而更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