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之人大都是跟鎮國公夫人很熟的, 不然也不會一道過來。這一個照麵本是來向王側妃賀喜的。結果卻看到一張如此熟悉的臉,這叫誰能不為此震驚?
鎮國公夫人不僅僅是震驚,一瞬間臉都白了,嘴唇上的血色瞬間褪儘。
其他人麵麵相覷, 肢體僵硬地站著, 大殿之中突然鴉雀無聲。
見王姝不知發生了何事,一副十分詫異的模樣看著她。她們這才自覺失禮, 忙又牽起了嘴角。其他與鎮國公夫人相熟的貴婦人趕緊推了推鎮國公夫人, 熱切地上來說賀喜之詞。有人帶頭,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一個接一個的上來送禮,給王姝賀喜。
薑嬤嬤雲雀等人趕緊上前將禮收下, 王姝笑著讓她們坐, 貴婦人們這才若無其事地攀談起來。
鎮國公夫人本來走在最前頭, 此時倒是坐到了後麵。她靠著一個身穿孔雀藍十二幅裙的貴婦人,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王姝許久。確定王姝不認得她後,這才慢慢恢複了優雅姿態。
不過這幫貴婦人到底是與王姝不熟悉。倉促上門, 實則都不清楚王姝的喜好, 更抓不住討好王姝的法門。兼之王姝本人也不是擅長與人交際的性子, 話少且與她們不投契。貴婦人們聊的京中時興事,王姝大多隻能聽個熱鬨。她們話中的誰是誰, 她根本就認不得。
不尷不尬地寒暄了一會兒, 貴婦人們便起身告辭。
王姝自然沒挽留,笑著起身示意薑嬤嬤雲雀等人將貴賓送出去。洗三宴席就置辦在東宮後院的花園中, 她們這會兒送完禮再過去, 時辰差不多。畢竟再一刻鐘就該開席了。
貴婦人們陸陸續續地離開。鎮國公夫人落在最後一個。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王姝。
王姝察覺到她的注視,抬起眼簾疑惑地迎上去。
鎮國公夫人略顯尷尬地勾了勾嘴角, 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開。
王姝是個敏銳的人。方才她們進門是那古怪的姿態,她自然是看在眼裡。這鎮國公夫人幾次三番地失態,她皺了皺眉頭,回想了自己兩輩子的經曆。確定不曾跟鎮國公府有過交集便作罷。
小老三現如今還在睡,沒人敢去打攪。
院子很快就安靜下來。王姝如今在坐月子,能下床走動,卻不能出屋子見風。應付了這幫貴婦人許久,她肚子也有些餓了。讓薑嬤嬤去端來些湯水墊墊肚子。
與此同時,貴婦人們離開王姝的院子嘴角的笑容便淡了。
互相交換了眼神,偷摸地瞥向了鎮國公夫人。
在鎮國公夫人注意到她們窺探的視線之前,迅速收回視線。
方才看到側妃的那張臉到底像誰,顯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樣一張臉,不管過了多少年,總是叫人記憶深刻的。鎮國公夫人被人暗地裡幾番打量,硬撐著臉上的神色沒變。與她們相攜走了一路後,就聽幾位相攜過來的貴婦以家裡有人找為由,與她分開走。
鎮國公夫人心中若有所感,麵上卻沒有挑破。
“那我就先行一步。”鎮國公夫人勾了勾嘴角,得體地轉身離開。
她一走,私下裡的議論聲便起了。
“沒看錯吧?”一個與鎮國公府走得還算近的人家小聲地問了一句,剛才那一張臉看著太叫人心驚了。沒想到時隔二十年,又看到這張臉,“你們瞧著像嗎?”
幾個人沒說話,但眼神裡都表示了肯定的意思。
那婦人不由以帕掩嘴吃驚地張大了嘴,剛要說什麼。左右看了看,意識到場合不大對便按捺住了。沒太敢驚訝出聲。須臾,安撫住心中的驚濤駭浪,她又沉不住氣湊到一起小聲地問:“應該是巧合吧?許是正好長得像,應該沒有關係吧?”
……也有這個可能,但說不準。天下的美人雖然多,長得這麼像的確實太巧合。
但不管怎麼樣,這也是彆人家的事,與她們沒有太大的乾係。幾人又相互交換了眼神,嘀嘀咕咕地往竹林走。
鎮國公府早年的那些稀罕事兒,她們這些同齡的京中勳貴人家是都知曉的。
這麼多年過去,其實有些陳年往事早已被人淡忘了。隻不過今天有些湊巧,來巴結人卻突然看到一張久違的臉,這才促使她們回想起過往。
如今的這個鎮國公夫人其實並非原配,而是後來進門的繼室。
說起來,這裡頭有一筆糊塗賬在。
鎮國公原配夫人,其實是蕭家的表姑娘劉家女劉奡。
劉家雖說如今不算太差,早年卻是不夠格的。劉氏的父親劉顯鵬寒門出身,雖有才華卻沒有人脈扶持。娶了官家女才有了嶽家的幫襯,一路從七品縣令爬到了後來正四品地方大員的位置。至少劉氏還小時,劉家在真正的世家大族跟前是不夠看的。
也是因為當年劉家拮據,劉奡雖為嫡女,卻在六七歲被父母送來了姨母家寄養。
名為寄養,在薛家人眼中就是打秋風。畢竟劉家將姑娘送來了,卻沒送來足夠精細教養姑娘的金銀細軟。叫著姨父姨母,但這根底上不就是想靠著親戚的關係叫薛家幫他們白白教養姑娘麼?
心裡這麼想,薛家長輩看在長子媳婦的麵子上,並未挑破這事兒。兩家乃連襟,薛家長子的妻室章氏是劉氏母親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以薛家這家大業大的,教養一個小姑娘也就是西席跟前添把椅子的事兒。親姨母不至於計較這三瓜兩棗的,就這麼將劉氏養在了身邊。
劉氏於是就與薛家長孫薛長風自幼一起長大。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若隻簡單的當表兄妹處著,薛家的熱鬨後來也不至於鬨那麼大。
實在是劉氏這人乃天生的美人坯子。從十歲起就漸漸地顯露出驚人的美貌。每長大一歲就出眾一分,美得驚心動魄。借著薛家的跳板,當時盯著劉氏、想娶她的世家子弟能從鎮國公府排到城門口。可薛家最出色的嫡長孫薛長風早就視她為己物。
為了趕走覬覦劉氏的人,薛長風下手極為狠辣,甚至不惜大動乾戈。
後來薛家見薛長風好好一個出眾的好苗子如此沉溺兒女私情。怕好好的長孫被耽擱了,便私下做主將劉氏報送了秀女,預備要送進宮去。
薛府長媳章氏雖覺得這般對不住外甥女,但外甥女再親也親不過親生兒子。她私心裡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就這麼被外甥女給耽誤了。
說實話,大章氏雖為劉氏親姨母,其實也打心底瞧不上劉家。在她看來,劉家若是有氣節有規矩,就該在慢慢有起色後將女兒接回去。或者不接回去,大方一些,將這些年薛家替他養育姑娘的銀兩補上。結果劉家就仿佛沒有這個女兒似的,逢年過節就一封信問問,彆的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人家,如何能結親?這樣小家子氣的嶽家,將來如何能幫得上自己兒子?再是有情分,大章氏依舊覺得自己兒子可以挑到更好的。
於是便勒令薛長風不準與劉氏往來,並開始暗地裡與門當戶對的人家相看適齡姑娘。
因為長輩的阻礙,兩人感情反而更深了。
眼看選秀在即,薛長風以命相逼。若非他逼得老國公出手留下了劉奡,劉奡就已經進了宮。
當然,若劉奡進宮,怕是就沒有後來盛寵二十年的葉貴妃的事了。劉奡不僅僅隻是美貌,而是碾壓眾京中貴女的罕見美貌。一般的美人與絕頂的美人,這是天壤之彆。興許當初唯一能與她相較的,估摸著就隻有容色傾城的韓皇後。且不說劉氏樣貌絕美,京中不少愛慕她的世家子盯著。就說因兩人轟轟烈烈的鬨法,確實有種纏綿悱惻的神情感覺。
老國公夫人見薛長風與劉氏感情甚篤,親自做主為兩人主婚。
薛長風與劉氏便在十五歲的年紀成了親。
婚後兩人如膠似漆,不到一年劉氏便懷了孕。誕下薛家嫡長曾孫薛霽月。
第三年,劉氏又有孕,誕下了薛家嫡長曾孫女薛泠星。
兩人成婚期間,薛長風對劉氏極為寵愛,後宅清淨得連一個通房小星兒都沒有。兩人融不進旁人的感情還一時間被京城好些貴女豔羨向往,傳成佳話。
若一直這般就不會那麼令人唏噓了。奈何兩人婚後第五年,薛長風忽然變心了。
兩人親密無間的夫妻關係之中,插.進來了一個活潑伶俐的趙嬌嬌。
趙嬌嬌也就是如今的鎮國公夫人,曾經老國公下屬的孫女。因祖父懇求,被送到薛家來小住。
她與劉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情。劉氏因自幼寄人籬下,戰戰兢兢的的生存環境造成了謹言慎行寡言寡語的性子。這趙嬌嬌卻是馬場野小子一般養大的,性子活潑狡黠,口齒伶俐,一個不懂男女有彆大大咧咧的熱鬨性子。兩人一個靜一個鬨,截然相反。
薛長風曾經確實心悅劉氏,喜歡她喜歡得可以為她付出生命。但五年平淡如水的日子早已磨滅了曾經的激情,尤其是在母親持續不斷地數落劉氏性子太過於木訥,時常貶低。久而久之,薛長風麵對容色還未衰老的劉氏也覺得味同爵蠟,心中激不起一絲水花。
尤其是在趙嬌嬌的到來猶如久旱逢甘霖,她時常沒輕沒重不懂規矩地拉著薛長風騎馬射箭,談天說地。薛長風雖經常斥責她沒規沒矩,不懂與男子保持距離。但心卻控製不住地偏向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姑娘。
後麵的事情就十分的慘痛,動靜大到整個京城都看了笑話。
趙嬌嬌三番四次地與妻子劉氏發生衝突,薛長風一麵心煩意亂,一麵眼盲心盲地站在了趙嬌嬌這一邊。他厲聲斥責劉氏成婚後變得小肚雞腸、整日裡疑神疑鬼。聲稱趙嬌嬌不過是小孩兒心性,實則單純可愛,沒有惡意。讓劉氏不要與人計較,處處退讓。
幾次受挫後,劉氏便也學會了躲避。奈何她想躲,趙嬌嬌不讓。
拖拉地在薛府住了將近一年,趙嬌嬌仿佛就紮根在此處了,根本就沒有走的意思。她不僅沒走,與薛長風的情分一日比一日深厚。嫌京城太悶,抱怨不如她馬場自由,想要外出踏青。薛長風隻好讓女眷陪她去郊外踏青。結果馬兒中途莫名失了控,馬車瘋了一般風馳電子地衝出了京城。
那瘋馬跑得飛快,一頭撞進了京郊的林子便失去了蹤跡。
當時的馬車裡有趙嬌嬌,陪同出門身懷六甲的劉氏。薛長風得知消息後為了找她們,甚至驚動了官府。折騰的整個京城都聽到了消息。薛府的護衛和京兆尹的衙差在京郊的林子找了整整一天,終於找到了摔到在地上的馬車。裡麵兩個女眷都受了傷。
趙嬌嬌傷了腦袋暈了過去,劉氏撞到了肚子,血水染紅了馬車。肚子裡的孩子當場死去,她還有微弱的氣息,但已經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