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野先把陸照抱到炕上,而後才挨著他坐下,勸道:“母後怎麼這個時辰還在做針線?天光都不亮了,仔細了眼睛。”
周皇後聽了他的話,把針線收進笸籮裡,讓人上了兩小碗梅子湯給他們喝,又解釋道:“這不眼瞅著就入夏了?我尋思著給你們倆一人做一身小衫子。”
宮中自然也有繡娘,但母親給兒子做衣裳,看的不是技藝,而是一片關愛之心。
顧野抿了一口那溫吞吞的酸梅湯,開口說:“那母後先給阿照做就好,等給他的做好了,再先做我的,就不用這麼著急了。”
陸照此時就接口道:“不,先做哥的。”
去了文華殿一段時間了,陸照雖然還是不如同齡的陸煦那般口齒伶俐,但也能說不少話了。
從前這小子獨的很,巴不得占據周皇後全部的關心和注意力,如今卻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叫周皇後驚喜!
顧野也鼓勵地看著他,他就又接著道:“最近學的,長幼有序,孔融讓梨!”
周皇後和顧野立刻捧場地鼓起掌來,一疊聲地誇讚他真棒!
陸照自豪壞了,後頭周皇後說讓奶娘抱他回去洗臉換衣裳,他還自己跳下了炕,說不用,“我自己來!”
然後吧嗒吧嗒就往自己寢殿跑。
周皇後看了奶娘一眼,奶娘自然跟上。
顧野是從文華殿出來後就回了擷芳殿換過衣裳的,所以此時周皇後就不讓他動,隻是讓宮人用井水絞了帕子,再拿給他擦臉。
顧野一邊擦臉一邊解釋道:“這小子和阿煦較著勁兒呢,今兒個又吵嘴。阿煦說他是個奶娃娃,這麼大了還要奶媽跟著,還要回親娘身邊住。咱家阿照嘴笨,就罵他壞,還動手推了阿煦。”
這算是解釋了為什麼方才陸照不要奶娘伺候。
小孩子之間的玩鬨,周皇後倒是不生氣,隻是免不了有些擔憂地道:“那阿煦那邊……”
顧野笑道:“沒事,那小子不記仇。後頭我從中調停,一人說了他們一嘴,兩人沒有不服的。眼下我和阿照回來了,就有馮鈺陪著阿煦,馮鈺的為人母後也知道,一會兒就能把他哄好。”
周皇後放心地點點頭,又問顧野說:“那你覺得後頭讓咱家阿照住在擷芳殿如何?”
顧野眼前一亮,“這自然好,母後放心,有我在呢。”
正是如今顧野越來越長兄的擔當,周皇後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
“有你在,母後沒什麼不放心的。隻是你也彆擔太多事,雖是兄長,但若是阿照對你不好,你儘管回來和母後說,母後打他的小屁股。”
顧野笑著直點頭。
後頭母子倆接著閒話家常,顧野突然問起,“母後,父皇不在,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兒嗎?”
他特地提了正元帝,顯然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不能被人聽去的。
周皇後先讓宮人退開一些,而後才道:“咱們是親母子,有話你隻管說。”
顧野就道:“再有兩個月,我養父母要補辦婚禮。我叔像模像樣地準備了聘禮,裡頭還有一幅他親手寫的字帖——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養母知道後非常高興……”
一邊說,顧野一邊小心翼翼打量周皇後的臉色。
周皇後也不傻,前後連貫著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了。
母子倆最近才開始交心,周皇後並不瞞他,就道:“世間哪個女子不渴望這個呢?從前和你父皇在鄉下成婚,那時候是真窮啊,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你父皇就算有那個心,你皇祖母也不會同意,而且家裡再養不起一張吃飯的嘴了。我是從來沒擔心過這些。”
回憶起那點往事,周皇後的唇邊不由漾起一個溫柔的笑。
說著,那笑又止住了,道:“後頭你走丟了,我又懷了阿照,那時候你父皇已經快打進京城了,好多人都提醒過我,說許多人家動了心思,想把家裡的女孩送到你父皇身邊。我那會子心裡還怨懟著,且不想管那些糟心事。所以就有了現在的貴妃。”
“彼時是您和父皇感情不和睦,那往後……”
新朝成立已有一段時間,現在動心思想往宮裡塞人的人家的隻多不少。
周皇後早就有數的,她輕歎一聲,“是你問,為娘才和你交底。我知道你父皇現在是皇帝,曆來皇帝哪個不是三宮六院呢?富貴人家的正妻且得大度呢,我這當皇後的,自然不能攔著其他人為皇家開枝散葉。道理我都懂,隻是呢,現在想到那些,我這心裡……阿烈莫要笑話為娘,我隻是個普通的小婦人罷了。”
說著話,周皇後的眼眶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顧野連忙遞帕子給她擦眼淚,道:“我自然不會笑話母後。您彆哭了,是我的不對,不該說這些叫你傷心的話。”
周皇後搖搖頭,這些問題遲早是要麵對的,又不是兒子不提就不會發生了,她拉著顧野的手保證道:“沒事,為娘分得清輕重。你父皇再有旁人,我就還和現在一樣,不去聽不去想,不過問,儘可能地裝作不知道。這日子還是照樣過。”
說著,周皇後又問起顧茵和武青意婚事操辦地順不順利,需不需要她幫忙。
顧野就道:“其他都好說,就是我養母沒有娘家人。她自己說不礙事,但是我不想到時候讓她看起來冷冷清清的,所以準備請了珠兒姨母,就是馮鈺她娘,作為娘家人。若是母後到時候方便的話……”
“自然是方便的,到時候我也以娘家人的身份去。”
母子倆說起旁的,很快就收起了哀色。
殿外,站了好一會兒的正元帝發出了一聲沉沉的歎息。
…………
晚膳之後,顧野從坤寧宮回到了擷芳殿。
馮鈺已經把陸煦哄著睡下了,正在屋裡等著他。
兩人見了麵,屏退了其他人,讓小路子把守住門口,說起體己話來。
馮鈺問:“進展得可還順利?”
顧野點點頭,“我之前托小路子送了個香囊給錢公公,錢公公這幾日都戴著。他今天剛陪著父皇過來,我就聞著味兒了,問了母後那番話……後頭父皇過來,雖看著和平常無甚差彆,但今日他看向母後的眼神格外溫存,比平時更多了幾分愧疚歉意。想來是已經把那番話都聽到了,且放在心上了。”
顧野說著呼出一口長氣,這自然是他想的法子。
馮家想往他父皇身邊塞美人,那麼他就從根源上解決這件事,讓正元帝不再納新人。
父子倆相處這些時日了,以顧野對親爹的了解,他就不是好女色的人,當時納馮貴妃,一方麵是和他親娘賭氣,另一方麵是被一眾功臣勸著。
後頭馮貴妃很快生下了活蹦亂跳的陸煦,母憑子貴,得到了正元帝無數的寵愛,才連帶著馮家都抖了起來。
想到那會子親娘心碎的跟豆腐渣似的,偏因為心有桎梏,無從宣泄,隻是變得越來越陰鬱內向,好好的一個人成了那中模樣,就算另一方是待自己很不錯的親爹,顧野都想啐他兩口。
所以利用親爹愧疚心理而做文章這件事,顧野毫無心裡負擔。
沒讓顧野失望的是,後頭錢三思還帶來一個消息,說正元帝回去後直接駁回了好幾個奏請他充裕後宮的折子,不留情麵地讓那幾個大臣彆鹹吃蘿卜淡操心,手還伸到他被窩裡來了?
有這幾人當了出頭鳥,不用想也知道段時間內沒人敢再有這個想頭。
“一力降十會,你果然有辦法。”馮鈺真心實意誇讚道。
雙手交叉在腦後,枕著雙手的顧野笑起來,“這才哪到哪呢?這鹹吃蘿卜淡操心的人家,我看呢,就是太閒了,忙一忙就好了。”
說著他看向馮鈺,馮鈺自然會意,知道他還有第二手準備,讓他儘管說來。
第二天顧野回了一趟英國公府,再回宮的時候帶給馮鈺了一個小瓷瓶,“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馮鈺笑著接下,應了一聲“好”。
等到文華殿休沐的時候,馮鈺就回了馮家。
他一個月才回來那麼幾趟,若擱彆人家,家裡長輩早就心心念念地準備了好吃好喝,盼著了。
但馮家自然不會那般,秦氏正和陸沅琪坐在一處,親親熱熱的說著話。
聽說馮鈺來請安了,秦氏才恍惚想起今日是他歸家的日子。
前頭陸沅琪和馮源大婚,馮鈺身為人子,自然是來參加的。
隻是第二日天不亮,他又趕回宮中上課了,後頭就一直沒回來,和陸沅琪還沒正式見過麵。
但因為他如今烈王伴讀的身份,所以也沒人敢說他什麼。
秦氏讓人放他進來,又拍了拍陸沅琪的手背道:“正好你們還沒見過麵,今兒就在我跟前,讓阿鈺給你這繼母敬個茶。”
陸沅琪心中惱怒馮鈺對她的慢待,但還是乖順地點點頭。
沒多會兒,馮鈺進了來,他先是被秦氏的打扮晃了下眼——他這祖母從前就愛穿金戴銀,如今更是了不得,在家裡竟頭戴一整副的老翡翠鑲金頭麵,手腕上套好幾個拇指粗的金鐲子,手上還戴著幾個讓人眼花繚亂的寶石戒指。
讓人看著都替她累得慌!
這些東西馮鈺之前從未看她穿戴過,不用想也知道不是魯國公府原有的東西。
再看秦氏對陸沅琪這親熱勁兒,他就更知道這些都是陸沅琪孝敬的。
馮鈺心中發笑,麵上不顯,客客氣氣地行了禮,問了安。
秦氏讓他給陸沅琪敬茶,他就接了鄭媽媽手裡的茶盞,敬送給陸沅琪,隻是口中不稱呼母親,而是稱“太太”。
陸沅琪本就隻比他大六七歲,讓他喊陸沅琪母親也確實有些難堪,秦氏就沒揪著這個不放。
後頭馮鈺沒再秦氏院子裡多待,借口還要寫功課就回了自己住處。
想到方才見到的秦氏和陸沅琪親如母女的作態,馮鈺隱隱有些犯惡心。
喝過了幾道冷茶,馮鈺才總算是壓下了那惡心感,隨後他便讓一個小廝悄悄去喊來一個仆婦。
那仆婦是並不是馮家的家生子,是他們一家三口還在軍中的時候,葛珠兒救下的一個苦命人。
仆婦看著木訥老實,其實忠心又可靠,是葛珠兒在離府前,和馮鈺交過底,讓他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她沒什麼本事,隻是跟著葛珠兒學過一點簡單的生火做飯的手藝。
後頭葛珠兒雖成了國公夫人,但葛珠兒自己地位都不穩,這仆婦自然也沒有什麼前程,就還在大廚房裡做下等活計。
馮鈺讓貼身小廝去門口把守,而後先和仆婦寒暄了一番,便遞出了那個顧野給他的瓷瓶。
仆婦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全身簌簌發抖,卻還是咬牙保證道:“公子放心,老奴一定把這藥送入老夫人的口中!”
馮鈺還在喝著茶,聽到這話狠嗆了一口,“薑嬸子說什麼呢?這藥不是給我祖母吃的。是給那春姨娘吃的。”
“啊?”薑嬸子不發抖了,呐呐地問:“公子不是要給咱夫人報仇呐?”
馮鈺好笑道:“我娘如今好得很,比在這家裡時好上百倍千倍,有什麼仇可報的?而且這也不是毒藥……”
聽馮鈺解釋了,薑嬸子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鬨了個大紅臉。
馮鈺又最後道:“嬸子放心去做,等這件事完了,我娘那邊也安頓好了,是時候把您老接出去了。”
薑嬸子忙應了一聲,把瓷瓶往懷裡一塞,小跑著回了大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