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過之後, 赤司征十郎心下稍定。
其實在聽到白鳥彌離家出走後,他心裡一直有一個擔心。
畢竟白鳥彌是被收養的,還隻和養父相處了一年, 他擔心白鳥彌在新家庭中過得不好,更擔心白鳥彌會害怕被拋棄,患得患失後出現棄貓效應。
被丟棄過的貓會擔驚受怕, 抑製自己的本性去討好他人。
有一些孤兒院的孩子身上就明顯存在這種情況, 時刻擔心自己再次被拋棄, 進入新家庭初期會格外小心翼翼,努力討好新家人, 一旦有什麼矛盾,就會極度害怕,一再退讓。
赤司征十郎難以想象白鳥彌有一天也變成那樣。
小學弟看起來很嬌氣,性格直率,是等著彆人討好的類型,任誰都會覺得他是在寵愛裡長大的孩子, 完全想象不到他來自孤兒院。
但他又並非真的嬌氣,他訓練時認真努力, 訓練量在一軍裡名列前茅, 不服輸的樣子很叫人喜歡, 孤兒院的經曆讓他的內心比外表還要堅韌。
赤司征十郎很欣賞他的性格,向往他的堅韌,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樣被家庭變故擊碎。
在支撐著他的母親去世之後,赤司征十郎感受到了許許多多的壓力, 這些壓力隨著他日漸成長變得越來越大。
他必須在方方麵麵都保持優秀, 必須走在最前麵帶領所有人走向勝利。
而因為他的優秀, 家族對他給予了越來越高的期望, 會長對他寄予厚望,學生會的事物也日漸增多,老師和同學們也會不斷對他產生期望,接下來他還要肩負起有著上百名部員,必須百戰百勝的籃球部……
他察覺到自己的性格有所變化,為了勝利,他在一些事情上變得更冷酷,行事風格更淩厲,不似平時那樣溫和,就好像他的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他。
那仿佛是他麵對壓力時的一種保護機製。
所有人都對他抱有期待,認為他應該完美無暇,他也因此無法對任何人吐露自己脆弱的一麵。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
他轉頭望向被束帶箍住的暖色窗簾,又為自己逃避的想法暗自苦笑,收回目光,看著滿臉笑容用餐的白鳥彌。
他在這張餐桌上看到的往往是父親冰冷嚴厲的表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笑容。
赤司征十郎跟著吃下一口餐食,和便利店那兩次一樣,今天的午餐也變得更好吃了。
“我會保密的,那……我們算是朋友了?”
他其實很疑惑白鳥彌對朋友的判定機製,不過能收獲一個朋友也不錯。
“嗯嗯,沒錯!”白鳥彌連連點頭,想了想說,“我還是第一次去朋友家,前輩要好好招待我哦!”
他悄悄得寸進尺,從求收留變成要好好招待他,要是再給個台階,他說不定很還能再往上蹦。
“當然。”赤司征十郎立刻整理自己是怎麼對待其他貴客的,很快又否決了。
他並不孤僻,自然有過不少登門拜訪的朋友,但是那更像是一些家族之間的禮儀性社交。從小被要求學習各種課程,他並沒有多少空閒時間能夠和朋友一起玩。
“要去我的房間看看嗎?”赤司征十郎提議,“後院有籃球場,休息一陣後我們可以打籃球。”
直至此時,赤司征十郎發現他對白鳥彌的了解還不夠多,以至於他隻能先從籃球入手。
白鳥彌十分期待地答應下來,用餐完畢後興衝衝跟著他來到臥室裡。
這反而讓赤司征十郎有些緊張,他的房間裡沒有遊戲、漫畫之類好玩的東西,隻是普通到無趣的臥室而已,他有些擔心白鳥彌會大失所望。
然而一進入他的臥室,白鳥彌就被展示櫃吸引了。
“好厲害!”
白鳥彌睜大眼睛湊到展示櫃前,裡麵金燦燦的獎杯、獎牌和榮譽證書實在晃眼,將棋、小提琴、鋼琴、馬術、籃球、書法……他從上到下找了三遍,都沒找到一個銀牌或者第二名。
白鳥彌崇拜地回望著端茶進來的赤司征十郎:“前輩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
“隻是一些青少年組的比賽而已,不少還是小學時候的事。”才初二的赤司征十郎回複。
“但就是很棒啊,我也想把金燦燦的獎杯裝飾在房間裡,不,要放在玄關,這樣大家一進來就會知道我很厲害。”
人類世界不像魔界一樣,會用明顯的位階徽章來表明一個人的實力,但如果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獎杯,應該也能像位階一樣表示他很厲害。
赤司征十郎一邊幫他規劃,一邊不動聲色的了解他的喜好。
“中學生的比賽有很多,學校也鼓勵大家去參賽,白鳥對哪些方麵比較擅長?我可以整理出來給你。”
白鳥彌思索了一下在人類世界通用的技能:“管風琴、唱歌、繪畫,我都可以哦!”
赤司征十郎立刻報出幾項賽事,有校內的比賽,還有全國級彆的比賽,還給他分析了一下不同比賽的含金量。因為不清楚白鳥彌的水平,他也分了幾個層級介紹。
內容有點多,各種名字還帶著日期,白鳥彌記得暈乎乎的,打了個哈切,揉揉眼睛。
注意到他的動作,赤司征十郎收住,帶著歉意說:“抱歉,好像一次說太多了。”
“沒關係呀,前輩說的我都會去試試的。我犯困是因為剛才吃飽了,今天上午運動量很大,而且前輩的聲音很好聽,很溫柔,總覺得閉上眼睛會做個好夢。”
都怪父親大人,他今天上午跑來跑去累到了!
還是第一次被這樣誇讚,赤司征十郎有些哭笑不得。
“我讓人給你準備客房,先午睡一會兒吧。”
白鳥彌搖搖頭拒絕,指著他正坐著的小沙發:“走來走去瞌睡蟲都沒了,我在這個小沙發上睡一會兒就好了。”
赤司征十郎不可能讓客人在臥室的沙發上睡覺。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床上睡。”
白鳥彌當然不會介意這種事,他沒掀開被子,蹬掉室內拖鞋,拽著一個枕頭直接趴在柔軟的被子上睡下。
春風暖陽拂麵,白鳥彌鼻尖輕嗅枕頭,慵懶地眯起杏眼,入睡前嘟囔了一句:“有赤司前輩的氣息……”
像有什麼落入湖中,在湖麵上漾起一陣漣漪。
赤司征十郎站定在床邊,垂首注視著像貓一樣窩成一團的白鳥彌,將那句半夢半醒的睡語聽得清清楚楚。
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赤司征十郎有些在意。
從白鳥彌很快入睡,並且睡得香甜的模樣看,應該不是討厭的意思。
害怕白鳥彌著涼,他取來一張薄毯輕柔地蓋在小學弟身上。毯子邊緣覆到了白鳥彌臉頰上,毛絨的邊緣讓他有些癢,不自在地動了動。
赤司征十郎伸手掀起邊緣的薄毯,溫暖的手背觸碰到了白鳥彌的臉頰,白鳥彌無意識蹭了蹭,赤司征十郎動作一頓。
過了一會兒,他的動作更輕柔,疊好毯子緩緩抽回手,抬起手背注視片刻。
安寧的午後,白鳥彌均勻的呼吸聲讓他感覺自己周身的空氣變得溫暖而柔軟,他機敏的大腦也被困意感染,變得遲鈍起來,他短暫地忘記了自己身上的責任與壓力,渾身一輕,倚靠在可以看到床的沙發上,做出了在父親眼中沒有必要且浪費時間的舉動——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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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鳥彌醒來時,耳邊傳來書寫的沙沙聲,抬起頭來發現赤司征十郎正在書桌前寫著什麼。
聽到他醒來的聲音,赤司
征十郎寫完最後幾個字看過來,端來一杯水。
“睡醒了嗎?”
白鳥彌點點頭,喝完水又去洗了把臉,頓時又變得精神奕奕,他誇讚道:“前輩的床睡得好舒服。”
赤司征十郎失笑,他總是想不到白鳥彌會說些什麼。
“謝謝誇獎,我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臥室,也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說。”
“我也一樣哦,我是第一次去彆人房間。”白鳥彌靈光一閃,提議道,“那我要好好記錄一下,我可以在前輩的房間裡留個紀念嗎?不會亂塗亂畫,也不會弄壞前輩的東西。”
到此一睡的紀念嗎?
赤司征十郎心下好笑,同意了。
“可以,是什麼紀念?”
“不告訴前輩。”白鳥彌一臉神秘,玩心大起,“前輩如果能找到,我就無條件答應前輩一個條件怎麼樣?”
赤司征十郎應下挑戰,白鳥彌讓他閉起眼。
“前輩不可以偷看哦,”他鬼鬼祟祟地說,在周圍走來走去,似乎在物色對象。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湊到赤司征十郎麵前,嚴肅地突襲檢查赤司征十郎有沒有把眼睛睜開一道縫偷看。
為了確認這一點,他傾身向前,湊得極近。赤司征十郎能感受到揮灑在自己臉上的溫熱呼吸和柔軟發絲,鼻尖也好像碰到了什麼。
赤司征十郎的睫毛顫了顫。
確認過他沒作弊,白鳥彌就離開了,繼續在他身後走來走去,時不時停下腳步搗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