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記得父親說過,若是當年那一船人被水淹了,揚州管鹽政的林如海,丟的怕不止官帽,更是項上人頭。
黛玉想到自己被送往榮國府那年,正是新帝登基親政的時候,父親在官場如履薄冰幾載,未曾像尋常官員一般三年期滿就進京述職,就算病重隻是也未曾卸任。
再看如今天家賞賜不像賞賜,恩典不似恩典的旨意,黛玉忽得後脊發寒。
這時又聽家嗣兄林覺道:“可我聽著那康王府亂的跟什麼似的,康王爺姬妾成群,自己後院都放不下,又置了不少外宅,給咱們修繕住處,怕是要想法子發一筆財。”
林覺本來要說康王爺夜馭七女,最後一看可憐可愛的林妹妹,嘴上還是把住了門。
古往今來,搞建築若是偷工減料,能撈不少油水,林覺表麵上是日日寒窗苦讀,該搜集的情報一個沒拉下。
細細論來林家對康王府也算有恩,照著常理,康王府怎麼說也該按著禮節致謝,這次他們進京,康王府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
倒是宮裡麵陰陽怪氣賞東西。
沒幾個皇帝會賞破宅子,京城裡又不是沒有能住下的好宅院?
秦沐仔細回想一番,微微歎息:“想來我今日進宮,皇後娘娘下首坐著一個呆呆笨笨的命婦,那人必定是康王妃。”
若是那一日的妃嬪命婦,哪一個不是木偶一般,隻是有些木偶長得漂亮還有點活氣,有些木偶隻剩個殼子。
寶玉得知黛玉有了住處,料想今後若黛玉搬出去,姊妹不常得見,正巧賈母也如此說,是以往黛玉處就愈發殷勤。
這日賈母又請秦沐作陪,寶玉才進偏院門,就見林覺訂婚的楚蘇蘇在廊下坐著曬太陽,手裡還把玩一把原先宮裡賞的蟲草緙絲團扇。
“楚姐姐好。”
寶玉對著美人,總是殷勤備至,隻是這位楚姐姐已有婚約,平日裡對姊妹們是好的,對寶玉頗為冷淡。
寶玉想到她身份不同,也不敢苛責。
楚蘇蘇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起身相迎。
“寶兄弟來的不巧,林妹妹正閉關抄經,怕人叨擾,特意叫我來守著。”
寶玉當即眼神失落,想來自林妹妹從南邊回來後有了兄長和繼母,他還沒私下與黛玉親親蜜蜜說過話。
“寶兄弟怎麼又來了?”
寶釵搖著扇子走進來,身邊還跟著丫鬟鶯兒。
楚蘇蘇皮笑肉不笑,她可不記得院子裡有人邀請的薛寶釵和賈寶玉中的一個。
寶釵仍舊得體的笑著,“我家裡的夥計在外得了幾個新鮮樣子,母親說讓我給姊妹們分一分,順路就過來瞧瞧林妹妹。”
楚蘇蘇冷眼瞧著寶釵,心下腹誹,昔有周瑞送宮花,如今寶釵送圖樣,薛家不愧是做生意的,能送的東西可真多。
若是她對榮國府地形不熟,倒是要被寶釵得體的言語騙了。
她們和薛家住得幾乎隔了大半個榮國府,薛寶釵這路似乎也順得太遠。
楚蘇蘇要丫鬟將鶯兒手上的東西接過,笑道:“寶姐姐住在梨香院這麼遠的地方,有勞姐姐大老遠過來。”
麵上總要過得去,先前黛玉年紀小,總在‘會做人’的薛寶釵跟前吃虧。
這樣的虧,楚蘇蘇可不能吃第二回。
寶釵當下在榮國府裡可是個完美人設,見寶玉過來,又十分賢惠的叮囑他:“雖說天還沒轉暖,寶兄弟也該多找林妹妹的兄長一處多多討教才是,原先你念著沒人作伴,如今可不是有了個齊全人物。”
這話規馴了寶玉,又誇林覺。
寶姐姐真是愛操心。
寶玉早聽不得這些言語,胡亂應了,又說要去找秦鐘,才能脫身。
應付走兩位來客,秦沐進屋看黛玉寫字,黛玉將抄好的金剛經用絹袋裝好,將筆墨收起,方才和楚蘇蘇說話。
“楚姐姐也不必單單出去招待他,隻叫看門的媽媽和他說一聲就是,若是再衝撞一次,我們可擔待不起。”
林黛玉不是泥捏的性子,如今還記著榮國府裡婆子們傳的閒話,若不是當下有繼母一起住著,不出幾日,她怕是要被編排成妖魔鬼怪了。
楚蘇蘇摸摸黛玉的頭,微笑道:“這頭一回,自然要客氣點,下回就依妹妹說的辦。”
還沒吃飯,林覺就從小門進來,楚蘇蘇見他來的早,又問:“今日怎麼早早過來,是不是覺著榮國府的菜蔬不合口味,想要自己下廚?咱們小廚房的物件還沒騰挪出來。”
林覺笑道:“才不是這個,我剛在外書房聽說,省親的那件事準了,便從巷子那邊過來,和你們說一聲。如今也隻有這個法子向聖上表忠心,各家隻有上趕著修園子的份兒,隻怕咱們那個宅子要慢慢修了!”
林覺在外間無人談天,回到家中就有一肚子話,繼續說道:“也隻能慢慢修,隻是這小院子委屈了妹妹,我倒是覺著榮國府裡,挺有趣的。”
黛玉見兄長喜歡住在榮國府,心中隱隱擔憂,將手中帕子都攥緊了。
秦沐被賈母留飯,晚間才回,剛下歇息,就見黛玉一臉愁容進屋,小心翼翼道:“母親,若不然咱們先修了主宅,快些搬出去吧!”
秦沐聽說今日寶玉和寶釵都來過,眉頭一皺,將黛玉拉到跟前,神情嚴肅:
“玉兒怎麼忽而這麼說?可是誰欺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