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你帶路。”
月沉池裡載滿了荷花,正值春日,池中蓮台朵朵,春風拂柳而過,蓮葉輕搖,帶著荷香入鼻。
張譯成躲在假山之後,見著巧兒領著顧懷瑜款款而來,她身後隻有紅玉和綠枝,瞬間鬆了口氣。方才他還擔心著,若是二房的人跟著一起來了,這事便隻能另想他法。
心跳的有些厲害,他咽了咽口水,一雙眼睛似被一股力量牽扯,視線落到顧懷瑜身上便再也挪不開半分。
她今日穿著一身紅衣,鬢上的赤金步搖隨著步伐輕晃,無端地,張譯成便幻想起了,日後她嫁給自己時,一身嫁衣,會是何等模樣。
紅玉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看著她們,芒刺在背,似被餓狼盯上,有些忐忑道:“小姐,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也不知道是誰相邀,奴婢總覺得有些不大好。”
顧懷瑜緩緩道:“既然都到了這裡,就順帶看看,青天白日的會出什麼事。”
到了位置後,巧兒默默地退到了三人身後,張譯成深吸了幾口氣,捂了捂藏在心口處的玉佩,聽見顧懷瑜在問人在哪裡之後,心裡那股子衝動再也忍不住,猛得從假山後頭撲了出去。
眼見著佳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得的距離,顧懷瑜卻忽然轉身,一把扯下頭上的簪子,向著他的腰間就刺了過去。
張譯成隻覺腰腹處一麻,鑽心的疼瞬間躥了起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懷瑜,下一刻,前些日子受到重創的下身又被狠狠踢了一腳。
張譯成痛叫一聲,捂著腿間蜷縮到了地上,卻被身後的綠枝一個飛踢,隻聽普通一聲,整個人掉落到了冰冷的池子裡。
“救命……救命啊!”連著灌了好幾口臟水,張譯成覺得自己今日就要命喪於此。
這一係列的動作幾乎是在瞬間完成,在張譯成落水後,呆愣了半晌的巧兒才開始尖叫出聲。
“喊什麼!”顧懷瑜回頭看了她一眼,冷聲道:“池水不過半人高,他要死淹死就奇了怪了!”
張譯成停止了呼喊,有些尷尬地從池子裡站了起來,臉上蓋著淤青的脂粉被洗掉,露出青紫的眼眶,身上嘩啦啦落著泥水,說不出的滑稽。
“你們在乾什麼!”
老夫人身後跟著大群聞聲趕來的人,見到池子裡的張譯成時簡直要被氣死了,剛消下去的火騰地又冒了起來,連帶著看向顧懷瑜的眼神都有些憤怒。
“祖母。”顧懷瑜屈膝行禮,看向她身後的一眾人。
林修睿站在一位玉樹臨風的男子身側,那人穿著絳紫色衣袍,衣領袖口以金絲滾邊,高額挺鼻,一雙丹鳳眼微挑,嘴唇很薄,以相學來講,此種麵相最是陰冷薄情。
林湘被人推著緊隨其後,在看清眼前的狀況後,嘴角含笑眯了眯杏眼。
老夫人麵色陰鬱看著張譯成,聲音一沉:“怎麼回事!”
反正已經丟臉至此,張譯成索性也不再要臉麵,對著老夫人拱手道:“請老夫人恕罪,今日是表妹約我至此,言道傾心於我,想嫁我為妻。說是......要我求到老夫人跟前,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誰知見著遠遠走來幾人,表妹卻不知怎的,一腳將我踢下了水。”
老夫人聽了,目光死死盯在張譯成身上,這話她是半句不信的,方才出了張儀琳那般沒皮沒臉的事,現下張譯成又來這麼一出,真當王府內的人沒腦子嗎。
這兄妹二人也還真對得起雙生子的名號,做起下作之事,連套路都一模一樣。
張譯成見老夫人不說話,視線似刀子般刮在他身上,池水被風一吹,他冷得打了個寒顫心虛地垂下了腦袋。
“老大家的,此事你怎麼看?”半晌,老夫人才轉而問旁邊的張氏。
張氏見張譯成麵上掛著淤青,佝僂著腰,頭發濕漉漉搭在臉上,頭頂之上還插著兩根碧綠的水草,心裡既心疼又有些嫌棄。
“這事關乎著懷瑜的聲譽,譯成你可不能胡說!”
張譯成咬了咬牙,狡辯道:“姨母,你是知道的,平日裡我何曾說過謊話?”
老夫人見張氏那般猶猶豫豫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媳婦是個沒腦子的!
“懷瑜,你來說說,怎麼回事?”
顧懷瑜攏了攏長發,將那張紙條遞給老夫人:“先前有人將此物交給巧兒,孫女便想著來看看究竟是誰,哪知走到這裡,表哥卻忽然從假山後撲了出來,孫女以為是哪個賊人趁今日人多混入府中,遂才刺了他一簪子,將人踢落水中,未曾料到會是表哥。”
老夫人展開一看,猛地將紙條揉成了一團,秘密?顧懷瑜的秘密可不就是被顧氏抱走養大,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到底是誰漏了風聲出去?
她不著痕跡的將視線掃過幾個知情的人,在看到林湘臉上還未來得及收回的那抹笑意時,眯了眯眼。
難道是她做的?可這不可能,這事一捅出去,林湘的名譽也會受損。
張譯成那張紙條本是臨摹著字帖寫的,他刻意改了自己寫字的習慣,自然有把握不被人看出來。
“你胡說!分明是你給我遞了條子,我才過來的!”
顧懷瑜理也不理大叫著的張譯成,接著道:“況且,我回府不過一月,與表哥並未見上幾次麵,怎會傾心於他?”
老夫人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就聽林湘的聲音傳來:“是啊,祖母可得明察,到底是誰借了妹妹的名號,約了表哥來此,又是誰給妹妹遞了信讓她過來。表哥到府上不過數日,又與妹妹無冤無仇,何故要冤枉她呢?”
張譯成目光閃了閃,沒想到林湘在這時候會幫著他說話,手忙腳亂的被小廝從池子裡拉起來後,掏出懷中的玉佩。
“我有證據!這是表妹贈與我的隨身之物,老夫人請看。”
虞老夫人聞言,柳眉緊蹙,緊接著拿過玉佩仔細瞧了瞧,見那樣式的確像是顧懷瑜的東西,難道真的是她猜錯了?
“妹妹!你真的……你怎可做出如此私定終身的事!”林湘瞪大了眼睛,似不可思議。
顧懷瑜猛地看向她,目光如劍刃般泛著寒光:“這東西是不是我的還兩說,姐姐可要慎言!我毀了閨譽是小,若王府的名聲被毀,你擔不擔得起!”
“這東西是不是你的?”老夫人皺眉道。
“是……”顧懷瑜剛張口說了一個字,就被一直保持著沉默的二皇子緩緩開口打斷:“如此說來,倒是郎情妾意……”
老夫人麵色變了變,她倒是有心想要壓下此事,可眼下二皇子已經開了口,這事就不太好辦了!
“原來二皇子如此博學,下官倒是不知郎情妾意可做這般用……”隻聽到一道慵懶聲音響起,眾人回頭,立馬嚇得睜大了眼睛。
池旁輕風吹得蓮葉輕搖,明媚的陽光下,玉冠烏發的宋時瑾緩步而來,見他嘴角噙著些許冷笑,眾人莫名覺得周遭溫度都生生下降了兩分。
“宋大人,您怎麼來了?”有人湊了過來,狀著膽子問。
宋時瑾這人,生性乖張怪異,一不喜人直呼其名,二不喜應酬往來,平日裡誰家辦事他都不去,卻沒想在這時候來了王府。
“怎麼?本官來不得?”
那人渾身一震,心道完了!莫不是他今日心情不好,一句話便惹了他不快!
他擦了擦額角冷汗,“下官不是這個意思……我……”
話還未說完,就見玄色的皂靴從眼下經過,再抬頭時,宋時瑾已經越過自動分開的人群,走到了中間。
“宋大人!”二皇子不悅的開口,他自然是聽得出方才宋時瑾的出言諷刺。
宋時瑾側身,語氣恭敬但站得筆直:“下官在,二皇子有何賜教?”
二皇子噎了噎,總不能直接詰問,你方才何意!
“你說這是顧三小姐的貼身之物?特意贈你私定終身?”宋時瑾也不等二皇子說話,轉身看向張譯成。
由他問話,旁人自然不敢插嘴,就連二皇子也忌憚著,如今正是緊要關頭,宋時瑾手握重權,在父皇麵前甚至比他這個兒子還得臉麵,若是能將他收入麾下,於自己是不可多得的助力,想到這裡,二皇子才勉強壓下心頭不快。
張譯成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點頭:“是!”
宋時瑾嗬笑,“本官竟不知自己的東西什麼時候成了顧三小姐的貼身之物?”
顧懷瑜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他個子很高,需得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眉眼逆著光,長發漆黑如瀑,狹長的眼眸不怒自威。
這玉佩分明是自己的,為何他要攬到他身上?
張譯成更是嚇得腿軟,他暗暗看了巧兒一眼,見她神情比自己還驚恐,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
“前些日子本官府中進了賊,什麼不偷偏偷了我這枚玉佩,卻沒想在你手上見著了。”宋時瑾目光掃過眾人,緩聲道。
莫纓在一旁抽了抽嘴角,暗道,宋大人說瞎話的本事又高了不少。那府中跟銅牆鐵壁似的,誰能偷了你的東西去。
張譯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怎麼都沒想到巧兒費儘心力拿來的東西會是宋時瑾的。
“這……這……”
“莫纓!”不給張譯成辯解的機會,宋時瑾道:“拿鞭子過來。”
重重吸了幾口氣,他無法忍受那個男人肮臟的手觸碰顧懷瑜,哪怕是一片衣角也不行。所以,無論張譯成今日怎麼說,宋時瑾就是無理也要攪上三分,總之這頓鞭子他是跑不掉的。
對宋時瑾這幅強詞奪理的樣子,莫纓覺得好笑又心疼。他從早上便跟著宋時瑾來了王府,卻見他命下人帶了禮進門後,自己閃身從外牆飛進了府內。
在看到那個莫家千金想要推倒丫鬟的時候,差點沒穩住從房頂上落下去,莫纓正欲出手,便見宋時瑾不知從哪裡摸了塊小石子出來,精準的向著那個端著墨的小丫鬟投去。
他跟隨了宋時瑾那麼多年,還從未見他趴過牆角,更彆說偷偷出手救人。
莫纓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見在候在一旁的林織窈蹬蹬小跑過來,將腰間的軟鞭取下,“給你。”
宋時瑾接過,手腕一甩,鞭尾在空中打出啪一聲巨響,張譯成聽到這聲音,恨不得立馬暈死過去。
宋時瑾的名號誰滿京城上下誰不知道,不管他占不占理,他說的話便是理。他也不知道怎麼好好的玉佩就成了宋時瑾的東西,剛要開口辯解,啪一聲,鞭子便在臉上打出了一條血紅的印記,將他即將出口的話釘死在了喉嚨裡。
林修睿握了握拳,臉色有點發青,“宋大人!”
不管怎麼說,張譯成終究是王府親戚,宋時瑾這般做,竟是一點臉麵也不給人留。
宋時瑾垂了垂眸子,指甲掐進了手心,若不是礙著人多,他這一鞭子是要抽到林修睿身上的,致死他也忘不了,顧懷瑜曾經受到的傷害。而林修睿便是間接的凶手!
“世子有何指教?”
林修睿見他麵色不善,咬牙拱手道:“這張譯成乃是我舅家表親,宋大人不問緣由這般折辱,是否有些不妥。”
“哦。”宋時瑾轉身看著他:“我倒是不覺得我責罰一個偷盜我玉佩的小賊是不妥的行為。”
林修睿一聽便知道他這是隨意找的理由,什麼小賊,分明是他故意的!
“這事我日後定給宋大人一個交代……”
“不用。”宋時瑾揮了揮手,將鞭柄對調,向著顧懷瑜遞去:“既然世子覺得由我來打不妥,那便讓三小姐替我。”
“還請宋大人看在我的麵子上,放張譯成一馬。”
整個場麵鴉雀無聲,都能看得出宋時瑾今日是刻意在找麻煩,但無人敢說出來。
“你的麵子?”宋時瑾盯著義正言辭的林修睿,勾起一抹嘲諷:“竟是比你親妹妹的聲譽還重要了!”
所有人都斂住了呼吸,甚至已經將顧懷瑜和張譯成的事拋到了腦後,滿心裡都是驚詫,這榮昌王府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宋大人,被這麼挑刺。
林修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原本半分的惱怒在看清彆人或嘲笑或可憐的目光後,上升到了十分,脫口而出道:“宋時瑾,你真的要做得這般絕?”
宋時瑾眯了眯眼睛,時瑾這兒子從他口中吐出,都是一種褻瀆:“我若是要,你待如何?”
氣氛驟變,好些人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生怕這怒火就燒到了自己頭上。
二皇子見勢不好低聲嗬道:“修睿!”
周圍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響起,其中最為驚訝的還屬顧懷瑜,心中多日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她既驚又喜。
綜合昔日種種,顧懷瑜生出一種,宋時瑾今日會這麼做,是來替她撐腰來了。
林修睿堰旗鼓息,為了張譯成與之對上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但他這般不給自己麵子,心裡又升起一股濃濃的不甘。
身份已然暴露的宋時瑾,默默捏著鞭子躊躇許久,這才敢轉身看向顧懷瑜,見她眉眼晶亮,眸中帶著喜意,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來替我抽。”因為緊張,他嗓子眼有些發緊,說話聲不在冰涼,而是帶著一股壓抑的沙啞。
老夫人盯著二人,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默默歎了口氣。暗道今年究竟是犯了哪路太歲,一個個的都成了不省心的!
張譯成的心一下變得瓦涼,當著這麼多人抽他,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就代表了此事在宋時瑾的一句話下蓋棺定論,他不僅沒有壞了顧懷瑜的名聲,反而成了偷盜玉佩的小賊,還妄想攀誣王府小姐,不用想也知道,日後自己這名聲,怕是全毀了。
顧懷瑜一雙漆黑的眸子望著宋時瑾好半晌,在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敢動時,抬腳上前從宋時瑾手中取下了鞭子,捏在手心。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