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已經被收拾妥當, 十餘個身著鴉青色玄裝的護衛分彆把守著門窗處。
皇帝負手立在榻前, 看著“昏迷不醒”的宋時瑾,他穿著白色的中衣, 緊閉著雙眼, 麵色同衣料一般蒼白。
“昭兒……”元德帝突然有些緊張,忍不住低聲呢喃了一句。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
隨著人漸漸老去,久居上位的皇帝心態已經翻天覆地,曆來皇帝自稱寡人, 並非無道理。年輕時的那些意氣用事, 全都化成了悔恨,他已經對不起好多人, 生怕還未彌補夠,人就已經不在, 他還談何顏麵去找高雅呢。
莫纓躬身站在床位處, 渾身上下還在不停滴著水,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蓋住了房內些許女子香味。
皇帝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沉聲吩咐道:“替他診治。”
原本駕車的那個車夫低下頭,緩步來到榻前, 隨著他探查的動作, 莫纓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稍許, 車夫小心翼翼放下宋時瑾的手, 麵色沉重。
“如何?”皇帝情緒有些緊張, 還未等人開口,便著急問道。
車夫的聲音非常平緩,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起伏,“啟稟皇上,宋大人已經無大礙了。”
“哦?”皇帝鬆了口氣,但一想到人是高黎救得,又有些氣悶。
莫纓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道,完了!這下完了!
誰知車夫又道:“宋大人昏迷不醒是因為中了蠱,雖然已經有人先一步替宋大人解了,可體內還是有些許損傷……想要痊愈需要將養好些日子。”
皇帝蹙了蹙眉:“蠱?是同一種嗎?”
車夫道:“是。”
皇帝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房間內氣氛漸漸凝重,雨點不停敲到瓦脊上,聽得人煩悶不已。
“高正遠也在吧。”許久後,皇帝忽然看著莫纓,道:“把他和高黎給我叫過來。”
莫纓臉色一白,將頭又低下去一些。
“行了,彆裝了!”皇帝的聲音似怒非怒,沒有平日裡的威壓。
莫纓點了點頭,趕忙退了出去,擔驚受怕熬了一夜,又是受傷又是淋雨,他怕是堅持不住,趕忙與孟青交代一番,才暈了過去。
暗室之中,高正遠和孫神醫各坐在兩邊,中間隔著林修言和顧懷瑜,四個人大眼瞪小眼,尷尬在空氣中彌漫。
顧懷瑜不停摳著自己的指甲,當時是一時熱血上頭,忘乎所以,哪知道孫神醫和林修言會守在門口,聽了個半茬。
“哥……”
林修言瞥開落在顧懷瑜身上的視線,裝模做樣摸了摸脖子,咳嗽兩聲拐著彎提醒道:“咳,這天有點熱啊。”
顧懷瑜不明所以,衣領,頭發,她早在出門時便整理好了,沒有任何地方有紕漏。
“暗室不通風,是有些憋悶。”她道。
林修言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默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一串敲門聲響起。
孟青閃身進來,低聲道:“高大人,老爺,瞞不住了,皇上請二位過去。”孫神醫的存在,宋時瑾信得過的人幾乎都知道,也習慣性的將他叫一聲老爺。
高正遠默默看了孫神醫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還是我先去過去,探探情況再說。”
孫神醫眼中神色變來變去,終於堅定,半晌後跟著站了起來:“該來的逃不過,他若是想動手,躲得過今天也躲不過明天。”
自昨夜起,瞧著顧懷瑜身為女子都有赴死的勇氣,他這心裡說不上是何滋味。
人生一多半都用在了逃避上,有些事情,也該去直麵了,生也好死也罷,遲早得有那麼一天。
“謙兒!”這是高正遠再見他之後,第一次叫起他多年未曾聽過的名字。
孫神醫渾身一震,看向高正遠。
“我知道你有自保的本事,若待會……”高正遠頓了頓,“帶時瑾這孩子走。”
“那您呢?”孫神醫問道。
高正遠苦笑:“如今高家就隻有我一人了,我怕什麼。”
說罷,就欲抬腳走出暗室,孫神醫看著他年邁的背影,已經不複當年那般偉岸,忍不住開口喊了聲:“爹……”
高正遠腳步一個趔趄,被林修言伸手扶住,他連手都開始顫抖:“你還肯認我?”
“我知道,當年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暗室的門拉開了,從外頭灌進來的風帶著些許寒意,吹滅了桌上的燭火,整個禦史府被大雨衝刷的看不清景致,草樹瘋狂搖曳,唯有五脊六獸巋然不動。
“哥,我們該回府了。”見著二人逐漸走遠的背影,顧懷瑜低聲道。
“你不擔心嗎?”林修言轉頭問道。
顧懷瑜搖了搖頭:“他們不會有事。”
林修言笑了笑:“既然高大人能在圍場發現高黎的蹤跡,那麼皇上肯定也是發現了,卻一直不動聲色,你說為什麼?”
顧懷瑜看向門外被雨衝斷的殘枝,緩緩道:“因為歉疚。”或許是因為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顧懷瑜作為旁觀者,要比這兩人看得稍微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