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寂靜的隻餘下滴水聲, 好些人的思緒還沉浸在方才德妃恐怖的模樣中, 往日裡的端莊典雅不複存在,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吃人的怪物, 唇邊的那條黑色的蠕蟲,便是那精怪的舌。
但凡曾經與德妃近距離接觸過的宮人,都開始不自在起來,隱隱覺得渾身發癢,就像有條條粘膩的蟲在皮膚上蠕動, 雖不咬人, 但讓人悚然惡心。
是以皇帝並未稱朕, 也沒有人注意到他話中的不妥, 除了皇後和柳貴妃。
“都散了吧,將這偏殿封鎖起來, 任何人不得再踏入此地。”皇後麵色疲憊地說完, 便由著身邊的嬤嬤攙扶著離開, 上轎之時, 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帝和顧懷瑜離開的方向。
膝下無子終究惹人詬病,她這後位坐得並不穩, 痛恨芩美人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將來深深地擔憂。
看著皇後遙遙遠去的背影,柳貴妃思忖許久,喚來身邊最為牢靠的宮女, 悄聲囑咐道:“著人告訴宋大人一聲, 他說的事, 本宮應了。”
一場陰謀由兩名寵妃的落馬而終結,事態發展至此,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昨日還仗著懷孕胡作非為的芩美人已經死了,德妃的下場,更是好不到哪裡去。
皇恩浩蕩最是虛無縹緲,不論她爭與不爭,衛堯始終是彆人的眼中釘,這表麵光鮮的恩寵,誰又能保證維持得了多久,宮內向來是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保不準明日輪到的就是自己。
天色陰沉如墨,有一種山雨欲來之勢。
禦書房內依舊光可鑒人,皇帝高坐於上,手中執了枚棋子,看著棋盤上尚未下完的棋局,保持了這個姿勢許久,才問道:“你可會下棋?”
顧懷瑜斂目看了一眼,她雖不精通此道,卻也能瞧出局中白棋來勢洶洶,攔腰斬斷黑棋大片,黑棋雖已呈頹勢,但若能舍棄局部,尚有絕地反擊之力。
棋能觀心,皇上此舉,隻怕是有意想要試探一番了。
“不敢欺瞞皇上,臣女不懂。”她收回視線,恭敬道。
皇帝落下一子,又執起另一顏色夾在指尖許久不動作,劍眉微蹙淡聲道:“哦?榮昌王府不曾請先生教授?”
“請了。”顧懷瑜低頭答道:“但臣女愚笨。”
皇帝忽然收回手,摩挲了兩下油光水滑的棋子,再看向顧懷瑜,她裙擺上尚且還沾著一團汙漬,神色卻不見任何卑微,心知她是在打著太極,想要開口試探的話還是被抵到了喉嚨裡。
從她身上,他似乎能看到幾分故人的影子,不是長相,而是心性。但也就是這麼微不可見的相似,也足夠改變他某些想法,比如為宋時瑾另擇一人,更遑論,顧懷瑜現在還承載著宋時瑾的性命,若是現在逼得太過,隻怕結果會更差,但是三年之久,如何等得。
從大開著的殿門外湧進來的風,將禦案上垂著的穗子吹得搖搖晃晃,夾帶著微潤的潮氣。
皇帝想了許久後,掩唇咳嗽兩聲道:“罷了,你先回去吧。”
顧懷瑜後退幾步,行禮道:“臣女告退。”
李玉故作躊躇,一副欲言又止,被皇帝一瞪,慌亂的低下頭。
“可是有何話要說?”對於這個從他幼年便服侍著他的太監,皇帝總歸是要寬容一些。
李玉看了一眼顧懷瑜的背影,似戰戰兢兢道:“皇上可是在為賜婚一事煩心?”
皇帝沉吟半晌:“你有法子?”
李玉想了想,斟酌道:“皇上國事繁忙,忘了還有“借孝”一說,。”
所謂借孝,便是在服喪期間出現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暫穿吉服或行有悖守孝禮法之事的情形。
“借孝?”皇帝蹙了蹙眉,先祖辟天下之時,是有奪情起複一說,雖孝為先,但金革之事不避,如今安平盛世,倒不太適合。
“尊親故去百日之內,是可借孝的。”李玉低聲補充道。
隻是,這不得已的由頭,從何而來?
見皇帝已然聽了進去,李玉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再不多言,若說多了便會生出被人收買之嫌。
殿內複又靜了下來,皇帝還在沉思之時,一龍鱗衛便領著渾身傷痕密布,雙腳被斬端的蔣翰求見。
“啟稟皇上,叛徒已經帶到。”
龍鱗衛自有一套審問人的手段,蔣翰一開始還能咬著牙受著,期盼能逃過一死,被折磨了半日之後,便改了想法,巴不得立刻死了才好,可偏偏就留著那麼一口氣,咽不下去。
所以,一見到皇帝也不敢再有所隱瞞,張口便將德妃與符家勾結,威脅自己半夜假傳聖旨去刺殺宋時瑾的事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蔣翰心頭如罩寒霜,猶自繼續哀求道:“罪臣所言句句屬實,還望皇上能給罪臣一個痛快,您若是不信,可找德妃娘娘與我對峙。”
燭火微搖,時間像是隨著殿外的雨緩慢飄散,而後在皇帝震怒的眸子中凝結。
“帶人徹查將軍府,若有抵抗,殺無赦!”頓了頓,他眼風掃過蔣翰又補充道:“李玉,將衛崢給朕叫來,此人,朕要他親自誅殺!”
李玉一怔,見龍鱗衛已經麵無表情提著蔣翰出了門,這才躬身告退。
禦書房內就隻剩下了皇帝一人,暗黃的燭光打在皇帝陰沉似墨的臉上,久久之後,他將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斬斷了黑子的退路。
宮門口候著的紅玉一見顧懷瑜出來便迎了上來,覷見她身上披了件華貴的披風,行走間蕩出的裙擺沾著一片暗紅,忙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顧懷瑜笑了笑:“沒事,不慎打翻了湯水而已。”
紅玉聞言鬆了一口氣,她在宮門口等了半日也不見顧懷瑜出來,心裡本就擔憂的不得了,方才見她素白的裙麵一片鮮紅,還以為是血。
“奴婢扶您上馬車,這天太冷了,小姐您手都冰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撩開簾子,虛虛隻露了一條縫,又猛地闔上,對著車夫道:“方才上車之時有些晃蕩,你檢查一下車轅處是否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