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嬤嬤著人帶著賬冊和庫房的鑰匙前來交接的時候, 孫神醫已經離開。
府中各位管事聽得傳喚, 也第一時間來到了棠梨院,規規矩矩站在院子中間, 神色恭敬並不見一絲意外。
張氏死了,林湘也入獄了,王爺不知會不會續弦,老夫人掌管的中饋遲早是要讓顧懷瑜接手,所以管事中也並沒有刺頭跳出來上演一場下馬威, 皆是畢恭畢敬將所司職責與諸事詳錄報上, 便站到了一旁聽候命令。
前些年中饋雖由張氏把持著,但因著老夫人時常過問,倒也沒有什麼亂子, 雖說撈油水的是有那麼幾個少數, 未觸及底線之前,顧懷瑜也不想一接手便先鬨得人心惶惶,敲打了幾句之後便也讓眾人先行散去了。
時間倏然而過,已至深夜府中逐漸冷清, 棠梨院周遭沉寂一片,連日的陰雨終於停了下來,隻有簷角還在滴滴答答落著水,溫度依舊有些涼。
顧懷瑜拿了一本賬冊細細翻閱, 不時記錄兩筆, 麵前的桌案上已經堆了厚厚一疊。
紅玉撩簾而入, 再一次低聲提醒道:“小姐, 時間太晚了,您得歇息了,再看下去仔細傷眼睛。”
顧懷瑜看了一眼漆黑的天,點了點頭合上賬冊:“去備水吧。”
紅玉剛一應是,顧懷瑜身子突然騰了一下,那感覺既像是地心裡傳來的心跳,又像是有人在自己心上重重砸了一拳,她驚疑不定朝紅玉看去,卻見紅玉也愣在原地。
“先去備水。”顧懷瑜蹙了蹙眉。
潛意識和宋時瑾的表現都在告訴她,最近應該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但她卻回憶不起來,隻知應當不是與自己有關,隻可惜前生種種許是執念太深,除開與她有所牽涉人和事,旁的她倒記不大清了。
這一整晚,顧懷瑜都在仔細回憶著,一件件捋著她及笄那年發生的所有事情,犄角旮旯都不放過,直到天泛起魚肚白也沒能睡著,隻好起身準備將桌案上堆著的賬本收起來,許是因為沒休息好的緣故,心不在焉之時踢到了案前的空箱子。
箱子撞上桌案,隨著賬冊來回晃動幾下,轟然倒塌。顧懷瑜看著散落一地的冊子,腦中靈光乍現,忽地想起上一世她被幽禁於府中,曾聽守著門的丫鬟閒談時說起。
臨州地龍翻身傷亡慘重,難民們湧入盛京引起了不少慌亂,京中各府都立了善堂布衣施粥,卻引得更多難民湧入,情勢一發不可收拾,後來還是經朝廷一係列動作之後,才逐漸穩定下來。
但臨州卻被毀了,數十萬餘人無家可歸,餓死的不在少數。
地動具體什麼時間發生她不知道,照時間推算應當是在秋日,難道說這些日子天氣的反常和怪異的地動都與之有關?
重新收拾好賬冊,顧懷瑜推開窗戶,望著天上魚鱗似的雲,有些發怔。
距離這件事還有好些日子,她要不要提前說出來,讓人有個防備?
若不說,眼睜睜看著天災發生,傷亡無數,自己於心不忍。若是說,又該如何去說?向誰去說?她不可能將重生一事泄露出去,恐怕天災未來自己就被當成了妖怪燒死在街頭。
要是推脫到夢境之上……方一想到這裡,顧懷瑜暗自搖了搖頭。
誰又真的能信夢呢,當日林修言那麼快答應庇護她,不是因為信了她的話,而是因為宋時瑾的囑托。便是連他都不信,旁人更會當成無稽之談了,不會引起人重視不說,甚至天災降臨之後,她極有可能會被當成罪魁禍首,不然怎麼就隻她一人夢見了呢。
正這時,門外傳來綠枝的聲音:“小姐,您起了嗎?”
顧懷瑜捏緊了袖口,思忖半晌後道:“進來吧。”
綠枝應了聲,輕輕推開房門,接過丫鬟手中的銅盆才走進來:“小姐,您怎麼又在窗邊吹風了,今日天寒,您也不穿件外衣。”
顧懷瑜扔陷沉思,低聲念叨著:“不行,我得去找一趟他。”第一次地動之後,宋時瑾那般著急離開,或許就是已經想起了此事。
綠枝見她站著不動,又聽得那番自言自語,有些奇怪:“小姐您要去找誰?”
顧懷瑜回神:“梳洗罷,用了早膳之後隨我去一趟禦史府。”
隨著護在顧懷瑜身邊的暗衛將她要登門的消息傳回去,身兼管家之職的孟青便調動起了府中所有人,命掃灑的丫鬟小廝將門門框框擦得油光鋥亮,連牆角也不能有一丁點灰塵,還在大門、側門鋪上了地毯,甚至在所有屋子內都燃上了熏香。
孫神醫瞧著如此大的陣仗,乾脆也加入進去湊熱鬨,直接回了趟裕豐齋拖了兩口袋鬆子糖回來分給眾人,那架勢,隻怕是要膩死個人。
自顧懷瑜毅然決然渡蠱上身之後,宋時瑾的這些個手下,已經拿了她當正正經經的夫人看,而不隻是他未過門的未來少夫人。
宋時瑾方才下朝回來,聽聞此事之後,見眾人興致高昂,也就隨了他們去。
總之夫人是半點也怠慢不得的!
雖已賜了婚,可顧懷瑜在孝期,所以也還是避人耳目,悄悄抵達了禦史府。
“來了,來了,夫人馬上到了!”得了糖吃的小廝匆忙跑進府內提醒孟青。
孟青整了整衣衫:“收拾好東西,隨我去迎少夫人。”
一瞧見門口鋪著的地毯和石獅上戴著的大紅花,顧懷瑜便問道:“今日府中可是有何喜事?”
孟青答道:“少夫人您來便是最大的喜事!少夫人快請。”說著便將人往裡頭領,“你們幾個護著點少夫人,下過雨這路濕滑,仔細看著點。”
沿路而來遇見的人皆是少夫人不離口,喊的一聲比一聲大,一向不苟言笑的孟青卻笑得比誰都燦爛,看得綠枝抽了抽嘴角,感覺自己身上那些愈合的傷又疼了起來。
“小姐今日特意避人耳目前來,你這般大張旗鼓,豈非太惹人注意。”
孟青咳了咳,低聲道:“放心,隻在咱們府裡高興高興,他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將人直接引到宋時瑾院子裡,孟青便帶著下人自覺地退了出去,待綠枝將門掩好,顧懷瑜才盯著桌上成堆的鬆子糖,問道:“他們今日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