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君說的話, 沒人會反駁。
他說的也算有道理,姬玉當時的確是快要贏了上清寺那位佛修的,但後來出了意外。
本以為她傷得重, 趕不上登雲決了,也就沒安排她的比試,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好了。
她應該是好了吧?看她上台步伐平穩和臉色白裡透紅, 應該是好了的。
說來也對, 堂堂瓊華君,便是魔尊親自來了又如何?
這天下還有什麼是他搞不定的?
靈越道長坐在距離陸清嘉最近的地方,他應該是將陸清嘉和姬玉的相處模式看得最清楚的,這個時候他不由想起了那日議事後眾仙宗私底下交換的擔憂——姬玉她不會真有問題吧?神君如此看重她, 如此護著她, 若她真有問題,那可就是大問題了。
靈越道長想問問藍雪風對姬玉了解多少,至少說說她平日裡是個怎樣的人, 但一轉頭就發現他的大弟子哪怕看不見, 那雙被白綢蒙著的眼睛也直勾勾“盯”著比武台上。
剛才月長歌和飛縈比試時可沒見他如此。
靈越道長皺起眉,有些不悅,對姬玉的印象更差了——都是神君的人了,還和其他男修糾纏不清,實在差勁, 真不知神君看上了她什麼。
姬無弦瞟了一眼靈越道長,見他望著姬玉皺眉就知道他想到了什麼。
他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這種情形,不意外是真的,可不代表他不會不高興。
他睨向比武台, 姬玉已經上了台, 她手握他給的雪鞭, 一身紫衣,烏發飛舞,像極了一朵嬌豔盛放的合歡花。
她的美攝人心魄,喜歡她的人會更喜歡她,討厭她的人也會因此更討厭她。
姬無弦尋向靈越道長,果然見他臉色更難看了。
他微勾唇角,掩去眼底的冷色,一個靈越罷了,他若真敢對姬玉做什麼,他自然都能替她擋了,倒是瓊華君……
姬無弦轉向主位之上,上古神祇的心思變幻莫測,誰知他今日寵愛她縱容她,明日會不會棄她於不顧,甚至要她徹底消失。
想到姬玉要回來卻被他叫住,他暗暗握緊了拳。
不管是誰,哪怕拚儘他的所有,也不會讓他傷了姬玉。
姬玉壓根不知道比武台底下的暗流湧動,她注視著麵前的月長歌,兩人的距離不算近,她看得見的是她一身狼狽和怨毒的眼神,看不見的是她心底翻湧的魔氣。若不是晏停雲在比武之前為月長歌做了一些禁製,現在她看見姬玉,可能已經魔氣暴漲,身份暴露了。
姬玉不想跟她廢話,一個滿眼都寫著“你怎麼還沒死”的原女主,也隻是原女主罷了。
現在這裡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一本書了,她不會再因為誰是書裡的主角而避讓什麼。
“你要不要先去療個傷,好一些我們再比?”動手之前,姬玉還好心關懷了她一下。
月長歌卻半點不領情,握緊手中短劍道:“不必,你覺得我還是以前的我,會任你踩在腳下欺辱嗎?”
姬玉歪了歪頭道:“便是以前,我也隻是以牙還牙,不曾欺辱過你。”
“廢話少說,動手吧。”
月長歌克製不住心底的怒意,她早就想對姬玉出手了,現在已經有點失去理智,完全不顧滿身的傷,隻想著打敗姬玉讓所有人看看,尤其是讓陸清嘉看看,讓他以及他們都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知道誰才是最好的!
姬玉也看出了月長歌的不對勁,她揮著長鞭從容應對,月長歌到底還是傷重,行動間沒有章法滿是破綻,姬玉沒想一開始就拿鳳皇弓對付她,本想先試試她出了赤霄海之後的實力,可現在看著……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強。
九重天上,療愈神魂的令儀君也正看通過窺天鏡看著這一幕,月長歌的實力他也瞧見了,不由在心地嘲笑晏停雲,一個魔罷了,天地共生的又如何?還不是沒他厲害,若是他傳功給月長歌,今日她絕對不會被飛縈打得那麼慘,麵對姬玉更是無從應對。
月長歌是真的無從應對。
她很快就手忙腳亂,簡直是被姬玉壓著打。
鞭子一下下抽在她身上,她的短劍每次要碰到姬玉的身體,都會被她輕巧地躲開。
她不該意氣用事直接上的,她應該先下台療傷的,如今她被架在這個位置上難以自處,這……這全都怪姬玉!
如果不是她,她怎會失去理智!
月長歌紅了眼睛,清純秀美的模樣加上那般柔弱的身姿,令不少人對她心懷憐憫。
“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她才剛打完一場,按道理應該休息一天的,至少療一下傷再打啊。”
“說得就是,她現在明顯體力不支,衣服都被血侵透了,這……這合歡宗女修就算是瓊華君的人,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吧。”
“瞧你這話說的,方才合歡宗的姬道友可是問過她要不要先去療傷的,是她自己衝上去,關人家什麼事兒?”一位女修看不下去道,“還不是她自己要逞強才這樣的?自作自受怪得了誰?依我看啊,她身為瓊華君的弟子,卻對瓊華君看重的人如此憤恨相加,怕不是存了什麼不乾不淨的心思吧……”
最開始說話的男修不滿道:“你們這些女修心思最不乾淨了,若換做我是那月道友,我也要生氣的,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打到第一,隻差一步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成績了,卻突然冒出來一個姬道友,還是自己師尊指出來跟自己打的,換做你們被如此對待,難道會不氣憤嗎?”
女修瞪眼道:“什麼叫突然冒出來的,姬道友難道不是正正經經參加的登雲決嗎?她隻是受了傷才錯失了這幾日的比武,如今好了來比一比有什麼不對?再者說了,我也沒見她下手多重,每次都是點到為止,甚至幾次退讓,不想讓鞭子抽在她身上。明明是她自己非要迎上去,你們是瞎了看不見嗎?”
那男修噎住,忍不住去看台上,正看見姬玉側身躲開月長歌,月長歌絲毫不將鞭子放在眼裡,一心要拿劍捅人。
這……
“看見了嗎?是她自己要拿劍傷人,姬道友哪次不是化解之後按照正常規則和她比試?她自己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們這些男人卻隻看見她柔弱可憐,真是……可笑。”
男修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他緊盯著台上,月長歌又一次不顧被鞭子抽傷,非要刺中姬玉,她執念太深,姬玉這次沒好躲開,手臂被她劃了一下。
主位上的陸清嘉見此險些站起來,他手腕翻轉,手心凝著一團火,差點就對月長歌出手了。
可他緊接著又想起了這是哪裡,月長歌名義上又是他的徒弟。
他強忍下來,陰晴不定地坐在椅子上,緊緊握著椅子扶手,有些後悔為何以徒弟的名義將她留在身邊。
當初就該乾脆將她關起來,扯什麼師徒之名,起什麼玩樂興致,徒增如今諸多事端。
都是這幾萬年太無聊導致的。
比武台上,姬玉也被惹毛了。
她緩緩收起手中的雪鞭,一字一頓道:“這是你自找的。”
月長歌冷笑道:“有本事就使出來,藏著掖著乾什麼?你以為我會怕你?”
“不,我隻是擔心刺激到你。”姬玉一笑,她手臂揚起,素手張開,一張暗紅色鑲金嵌玉的弓出現在她手中,弓由小一點點變大,燃起金紅色的火焰。
這下不單單是月長歌,在場眾人,包括窺天鏡前的溫令儀,以及藏在千裡之外,隻用神識稍稍探查情況的晏停雲,全都呆住了。
晏停雲和溫令儀很清楚那是什麼弓——是鳳皇弓,屬於鳳族君王的神器。
它竟然在姬玉手上。
溫令儀看見姬玉握著鳳皇弓的模樣,風吹起弓上烈焰與她的裙擺,她彎著眸子側過臉,妖嬈地勾了勾唇,將神器隨意地握在手裡,那種漫不經心胸有成竹的美麗,讓他久久回不過神。
晏停雲失了半生修為,在確保陸清嘉真的中招之前是不會輕易現身的。
他躲了起來,隻用絲絲神識偷偷關注場上,就看見姬玉毫發無傷,甚至還拿到了鳳皇弓。
他一時高興又一時憂慮,高興的是他的計劃有了最好的結果,陸清嘉肯定已經將魔蠱移到了他自己體內,他可以儘情折磨他,甚至試著操控他。
可他憂慮的是,他好像有些小看姬玉了。
好像也沒有那麼直白地領略過鳳凰一族的忠貞專情。
替她承受魔蠱也就罷了,還給了鳳皇弓?
他竟會在這種時候,這個場合讓她隨意用鳳皇弓?
是做給他看的吧?
怎麼,他覺得一個人族女修,一個曾經背叛過他的人族的後裔,拿了鳳族君王才能拿的鳳皇弓,就會真的百分百忠於他,時時刻刻保護他嗎?
他是真的忘了當年如何被人族背叛過嗎?
他可以蠱惑人族一次,就能蠱惑第二次,想要他因此知難而退,他在做夢。
晏停雲絲毫不氣餒,甚至越發興奮起來。
他一興奮,連帶著月長歌體內的魔氣也高漲起來,她明顯覺得自己力量比之前強了,心中一喜,思想開始扭曲,想著——為何不趁登雲決殺了姬玉呢?到時就說自己打得太專心了,一時失手啊。
她死了一切才能重回正軌,月長歌堅信這一點。
她眼底有些泛紅,但稍縱即逝,她盯著那張一看便和陸清嘉關係匪淺的弓,想到自己全身上下除了這身影月仙宗弟子服之外沒有任何他給的東西,就連這身弟子服也是仙宗派發的,她就好難過,好生氣啊。
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揮著短劍迎上去,可她發現她已經很難近姬玉的身了。
隻要她一靠近她,被火灼燒的感覺就讓她不自覺退敗。
她有些茫然,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發現燒焦的傷口,傷口裡泛出絲絲黑氣。
她猛地反應過來——這恐怕是因為她接近了魔,因為她體內的魔氣。
月長歌有些害怕,登雲決決賽這日所有人都在場,若在這個時候被發現身負魔氣……不行,絕對不可以。
月長歌後退幾步,眼紅紅地看著姬玉,姬玉手中化出一支火箭,拉滿了弓,一箭朝她而來,她倉皇躲開,發絲被火燒灼,泛起焦味。
月長歌看著焦發,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壓抑著心底的情緒慢慢道:“技不如人,我認輸。”
姬玉對這個結果不意外,從陸清嘉握著鳳皇弓都被灼傷不難看出,鳳皇弓十分克製和魔有關的一切,哪怕陸清嘉是鳳族王君本身,隻是中了魔蠱也不行。
月長歌此刻麵對鳳皇弓,要是不想暴露,就必須立刻離開。
她緩緩收起了弓,淡淡道:“承讓。”
比武到此算是結束了。
可大家依然沉浸在姬玉那驚豔一箭中無法回神。
一身紫衣雪膚花顏的美人張開燃著金紅色火焰的神弓,放出燃著火焰的箭矢,那一刻天地間泛起難以形容的絢麗,讓眾人頃刻間明白,為何連上古神君都會沉溺於姬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