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陸清嘉鑽牛角尖鑽成那個樣子,寧可領著千軍萬馬與她為敵也不肯服軟回頭,如今還會來這偏遠小鎮找她呢?
姬玉是真的沒想到陸清嘉會來。
更沒想到他會看見她和淨植如此這般。
不過看到也就看到了,他們又沒做什麼,沒什麼可心虛的,再說做了也沒關係,她和他早在大婚那日就決裂了,後麵也算是沒關係了,她再和誰親密都與他無關。
本著這個想法,姬玉很冷靜地說:“神君有事嗎?”
她這般疏遠淡定是陸清嘉也沒想到的。
他以為她至少該解釋一句,哪怕不解釋也該放開拉著淨植的手吧?
可是沒有,完全沒有。
她還抓著他的手,她怎麼能抓著彆的男人的手?和尚也不行。
陸清嘉幾步上前,不顧姬玉訝異的注視將她的手拉回來握在自己手裡,做完才發現這行為多麼不符合他們目前的關係,他整個人僵在那,勉強保持外在鎮定。
“他為何在此。”
他開口,聲音沙啞語氣低柔,有些不著痕跡的妥協在。
可姬玉好像一點都聽不出來,掙開他的手淡淡道:“淨植大師受了傷,在我這裡養傷,神君若無事便離開吧,我這裡廟下,便不留你了。”
陸清嘉想說什麼,但姬玉不給他機會,她直接拉著淨植進屋,淨植一個佛修,這輩子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經文和靈石,何曾經曆過這般情形?
他有些不適,想和姬玉保持距離,但姬玉牽著他手的力道很重,緊緊抓著他,讓他想要掙開卻又不知該怎麼用力。他覺得這很荒謬,怎麼會連怎麼用力都不知道了呢?
最後當他明白該怎麼做的時候,姬玉已經主動鬆開了他。
她關好房門,轉頭看著他歎了口氣說:“抱歉,我不知道他會來。”
淨植微微偏頭道:“神君到此應該是擔心姬檀越,倒是貧僧不該繼續留在這,貧僧先行告辭。”
他轉身要走,姬玉沒攔著他,但她說:“你身受重傷,要走到哪去?”
淨植背對著她停下:“鎮上有客棧。”
“客棧方便你療傷嗎?你傷得那樣重,有我幫你能好得更快。”
“……這於理不合。”淨植的聲音有些低。
姬玉沉默了一會道:“隻是想謝謝大師罷了,沒有其他意思,若讓大師為難了,那便走吧。”
不等淨植走,她便先出去了,淨植站在門內,聽見門外的對話——
“你不該來這裡。”
陸清嘉花了很大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在姬玉關上房門的一瞬間破門而入。
現在她出來了,卻是丟給他這麼一句話,他臉色本就蒼白,現在更如金紙般慘無人色。
姬玉看出他有些不對,到了嘴邊的話停了停沒說,陸清嘉凝著她鳳眸壓抑道:“那你倒是告訴我,這天下間還有什麼地方是我該去的?”
姬玉未語,陸清嘉追問道:“還有什麼地方是我能去的?”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隻要你想。”姬玉聲音輕緩而沉慢,“除了我這裡。”
“可我就想到你這兒來。”陸清嘉往前一步,一字一頓道,“我就想來這裡。”
“為什麼?”姬玉問他,“不是覺得我騙了你,覺得一切都是假的嗎?那還來我這兒做什麼?不用去費心你那些天下儘毀的計劃了?”
“姬玉!”陸清嘉睜大眼睛,眼中布滿紅血絲。
“怎麼?”
“……你不要太過分。”
姬玉沉默了一會慢吞吞地說:“過分了嗎?”
陸清嘉轉開頭側過身,腳步轉換的瞬間身子有些搖晃,姬玉看見眼皮一跳,不自覺朝他走了一步,好在他自己站住了,隻是方才還僅僅臉色不好,現在連唇色也越發蒼白了。
他病了?還是去做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受了傷?
姬玉想到自己從雲頂陽宮拿回來那卷玉簡,至今沒有打開,也就不知道鳳族至寶為何會給她超過三萬年許多的修為。她想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好像問他本人比較好?
“陸清嘉。”
姬玉下了台階稍稍靠近他,陸清嘉這會兒反而開始躲她,不給她看自己的臉。
他悶聲道:“你彆過來。”他指著一個位置,“就站在那裡說。”
姬玉停在他指的地方,雙手交握片刻道:“聽聞鳳族有一至寶……”
她剛起了個頭兒陸清嘉就聽不下去了,他突然往門邊走,步履匆忙下差點摔倒,還好扶住了門框。
姬玉這下萬分肯定他身體出了問題,可兩人的矛盾讓她不知要不要關心他,又能不能關心他。
“我還有事先走了。”陸清嘉背對著她低聲說,“你……你……”
他頓了半天,後麵的話聲音壓得極低,近乎自語:“你讓他也走好不好?”
姬玉沒說話,陸清嘉又說了一句:“我不想看到你和彆的男人在一起。”他啞聲說,“和尚也不行。”
姬玉還是不說話,陸清嘉心慌意亂,他回了一下頭,驚覺姬玉就在他身側。
她的視線落在他滿是冷汗的頸項,他喉結滑動了一下,削薄的唇微微抿起,毫無血色,但依然十分誘人。
“你不想看見,我便要趕他走嗎?”姬玉輕聲問,“為什麼?換做以前我肯定依你,可現在為什麼還要依你?”
陸清嘉眼睛很紅,他扶著門框彆開頭不再看她,額頭兩側的長發隨風飄動,三分脆弱七分雋逸。
“我們現在是敵人了不是嗎?”姬玉還在說,“是你先這樣說的,你說我要與你為敵,我便與你為敵了,敵人的話我為什麼要聽?”她看著他,距離很近,話音冷清,“你也沒聽我的話不是嗎?”
陸清嘉一口氣堵在心頭,繼續也不是,不繼續也不是。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負氣似的抬腳便走,走出幾步又忽然丟給她什麼東西,姬玉接過來,是個瓶子,她握在手裡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想到他走時病態蒼白的臉色,理智上還在猶疑要不要為他擔憂,可心已經那麼做了。
她神不守舍地回了正房,淨植還在,端坐在椅子邊盯著茶杯不知在想什麼。
他見她看著手裡的瓷瓶,慢慢打開倒了一粒丹藥出來,丹藥泛著沁人心脾的清香,她應當是不知道是什麼,皺著眉有些困惑。
淨植頓了頓主動道:“貧僧好像聞到了桑落霜華的味道。”
姬玉一怔:“大師知道這是什麼?”
淨植朝她伸出手,姬玉走上前將丹藥遞給他,兩人手指難免觸碰,他們表情都很正常,似乎並未將此放在心上。
淨植將丹藥送到鼻前仔細聞了聞,他很認真,組合起來慈悲俊雅的麵容有一種令人不自覺想要信服的氣質,好像不管什麼事都可以交給他,交給他就再也不用擔心。
姬玉靜靜看著他,他沐浴在她的視線之下低聲道:“貧僧孤陋寡聞,隻能確定其中幾味藥。但可以肯定的是,煉成這丹藥的所有靈草都是不亞於桑落霜華的極品,它們全都長在天塹最危險之處,有高階靈獸守護,極為難得。”
他將丹藥遞還給她緩緩說:“像桑落霜華,三千年一開花,貧僧曾有幸見過一次,是在上一任住持圓寂的時候。修為高深的佛骨之氣能滋養桑落霜華,開了的桑落霜華有化腐朽為神奇,起死回生,令人修為倍增之效。”
姬玉知道陸清嘉手裡都是好東西,可沒想到是這樣好的東西。
他就這麼給了她?
前不久才和她宣戰要做敵人,如今又主動給她這樣的好東西?
淨植看姬玉擰眉盯著丹藥,聲線平和道:“這一定是瓊華君給姬檀越的吧?依貧僧拙見,他應當是拿給姬檀越安胎的。”
姬玉是頭一回當母親,雖然這幾日老被肚子裡的蛋折磨,可其實還沒什麼要為人母的真實感。
經淨植一提醒,她覺得這很有可能……是為了他的小鳳凰的話,那確實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是天底下唯一和他血脈相連的東西了,他會在意很正常……可是,他就不覺得這隻小鳥也是假的了嗎?
姬玉有些賭氣,將丹藥塞回瓷瓶裡沒有要吃的意思。
淨植站起身看了看天色說:“貧僧這次真的該走了。”
姬玉目光落在空蕩蕩的院子裡,黑貓找不到了,淨植一走,她這裡又要冷冷清清了。
啊,真是煩惱,冷清安靜其實也挺好的,不過……
看了一眼淨植背後殷出血跡的白色袈裟,姬玉歎了口氣說:“大師還是等傷好些再走吧。”
淨植還要說什麼,姬玉直接走到他身邊,手落在他肩上染血的地方:“血都滲出來了,你忍得麵不改色,真的不疼嗎?”
淨植微微一怔,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很多人問過他問題,他都能對答如流,可這個問題著實有些不好回答。
疼?沒人問過他疼不疼。
他從記事起就在上清寺,苦修數百年,所有的疼和辛苦都是理所應當,疼或不疼又怎樣呢?
淨植沒反應,姬玉便把正房讓給他自己走了。
等他回過神就發現他已經不好走了。
看著緊閉的房門,白紙格子窗外還有姬玉走過回廊的影子,曼妙窈窕,令人記憶深刻。
……
淨植還是住了下來,但他夜裡就搬去了廂房,他將正房重新收拾整理過才讓她回去,床榻換了新的被褥,周圍的一切都擦洗過——不是用法術,是凡人那般親自動手,角落裡傳來淡淡的花香,姬玉掀開帷幔望去,看見了博古架上花瓶裡插.著一隻桃花。
桃花開得正嬌豔漂亮,花香撲鼻,姬玉走過去伸手點了點花瓣,想到淨植大師那般充滿靈石氣息的人骨子裡還有這種浪漫細心的因子,還挺意外的。
夜深的時候,姬玉睡著,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了她和陸清嘉的“家”,堆滿了寶物的房間裡兩人依偎在一起,纏綿悱惻地想著他們那顆蛋的名字。
這個夢很真實,真實到姬玉以為自己最近經曆的一切反而才是夢。
她在夢裡還對陸清嘉說:“我做了個夢,夢到我們成了敵人。”
夢裡的陸清嘉眉心鳳翎完整美麗,帶著異域感的眉眼極為俊美奪目,他攬著她的肩膀為她捋著發絲,輕笑一聲道:“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我和你做生生世世的情人都不夠,怎麼舍得和你做敵人?”
“可我們就是成了敵人。”姬玉抓住他的手說,“你還要殺我,差點就真的殺了我,還好有人救了我。”
陸清嘉麵色嚴肅下來:“我不會殺你的,不管何時都不會。”
“你動了手。”夢裡的姬玉紅著眼睛,“你失去了理智,真的差點殺了我。”
陸清嘉看她傷心難過也跟著憂慮起來,他慌亂道:“我若真那般,你就先殺了我。”
“我怎麼可能敵得過你。”姬玉沮喪道,“對上你我隻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