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丞相當年把越巂郡劃分出來給馮君侯折騰,最後果然沒讓人失望。
但張亭長此時有些失望了,因為他聽到管事說道:
“我亦是聽說,當不當真,我如何敢保證?”
“當不得真的消息,你說與我聽,讓我白高興一場,是何道理?”
張亭長不滿地說道。
管事聞言,冷笑一聲,也不再提這個話題。
正因為是小道消息,所以最後往往才是事情的真相,你懂個球!
這種事情,彆說官府,就是興漢會,也不可能承認啊!
虛虛實實,雲裡霧裡,才是讓人無話可說,拿不到把柄。
再過三日後還不願意賣的,那基本都是猶豫的,或者是想等著糧價再升上去的。
就算是官府再怎麼想要給治下的百姓謀利,給自己謀政績,但興漢會吃撐了,給這等人批蠶種?
隻見管事不耐煩地揮揮手,趕蒼蠅似地要把張亭長趕出去,“去去去去!沒時間和你磨牙!”
“急甚急甚?我再與我侄兒說句話。”
張亭長扒拉著門框,不願意挪步,他看向四兒,語重心長地說道,“四兒啊,這劉管事平日可是常往邛都走呢!”
“你這回可算是搭了他的關係,以後去了邛都,平時有什麼事要聯係家裡,隻管找他。”
四兒看了看管事,又看了看張亭長,有些不知所措。
“老匹夫有完沒完,滾滾滾!”
管理直接上手推搡,把人趕了出去。
張亭長也不在意,順勢樂嗬嗬地走了。
出來後,回到自己亭裡卸糧的地方,看到亭裡的人正蹲在糧堆周圍曬太陽,當下便搬了塊石塊,一起擠到裡頭吹牛皮。
鄉下黔首,沒多大見識,聚到一起,基本都是聊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什麼哪家今年又多種幾畝桑林,哪家又在山腳下開了兩畝地。
就連哪個提著了一塊肉回家,就算是一個新聞。
大夥平日裡難得清閒,再加上日頭正好,說得那是熱火朝天。
這時,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年輕郎君並行而來。
那中年漢子目光隱含銳意,他掃了一下這群人,一眼就看出了這裡麵的領頭人物。
隻見他對著張亭長拱了拱手:
“敢問閣下可是諸人之首?”
“不敢不敢,鄙人姓張,乃是十裡鄉乙區戊亭的亭長,見過兩位貴人。”
張亭長不敢怠慢,連忙還了一禮。
眼前這兩位,身上自帶上位者的氣勢,身後的隨從,人人皆是佩刀,而且製式一看就是軍中之用。
光聽張亭長所報地方名字,就知道是馮永平定越巂後新置。
中年漢子聽到張亭長的話,臉上立刻堆起笑容,擺了擺手:
“什麼貴人不貴人,不過就是路過的,看到這裡正在收糧,所以就過來看看。”
他看了看眾人身後的糧食,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好奇的神情,“這些糧食,都是從哪來的?”
雖然他極力做出親民的態度,可是身上那股子逼人的富貴之氣,卻是怎麼也掩不住。
張亭長不敢怠慢,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撓了撓頭,一副十足鄉巴佬的模樣:
“這是這樣,我們聽說糧價高,想著家裡有些餘糧,所以就湊了點糧食過來,看看能不能換了錢,然給家裡人添點衣服。”
“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彆處都想著要借糧,大夥家裡居然還有餘糧?”
中年漢子有些吃驚地問道。
“彆處?彆處哪裡?”
聽到對方這麼一說,張亭長警惕起來,“這幾年來,可沒聽說附近鬨過災荒……”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特意看了看兩人身後的隨從。
沒錯,的確就是行伍中人。
本就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張亭長很是肯定這一點。
所以這兩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中年漢子有些尷尬一笑,倒是旁邊的年輕郎君給他解了圍:
“張亭長勿怪,我這位族叔,才從關中過來,不知道咱們越巂這邊的情況,所以才有這麼一說。”
“哦,原來是這樣啊。”
張亭長恍然,一拍大腿,“要不怎麼說是魏賊呢?賊人賊人,哪有本事像大漢這樣,讓咱們百姓吃飽飯?”
“聽說他們那邊,種個地還要被官府收去五成,這個讓人怎麼活喲?一旦入了軍,全家世世代代都要當士卒。”
“家裡的男子在前方為朝廷戰死,後方的妻女卻被官府另配他人,這能是人乾的事嗎?”
張亭長當年在馮君侯麾下,可沒少聽說過魏賊那邊的事。
有些人還是從魏賊軍中投靠過來的,拿自家的事情說給大夥聽。
張亭長這些年來,學過的字可能忘了不少,但這等事情,那可真是能記一輩子。
“所以大漢必是要滅了賊人,大夥才能有好日子過啊……”
這些年大夥過上了好日子,越是不敢想像魏賊治下那些百姓的日子。
蒼頭黔首見過多少事情?
在他們眼裡,張亭長跟著馮君侯走南闖北,乃是極有見識的人。
寨子裡的人看到彆人不年不節的提個肉回家,都能嚼舌半天。
所以就算是這些事情早就聽張亭長講過,不過此時再聽起來,依然是津津有味。
沒辦法,優越感總是比較出來的。
更何況自己也是才從苦日子出來幾年。
隻是大夥越是讚同張亭長的話,那中年漢子的臉色卻越是古怪,甚至有些尷尬起來。
年輕郎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憋著笑意。
他似乎比中年漢子接地氣得多,竟是毫不在意地蹲下來,與大夥說話:
“這位鄉親,這個時候你把家裡的糧食拿出來賣,家裡不會缺糧吧?”
“不……不缺,家裡留著不少呢。”
四兒的大人下意識地就想要站起來,但一看對方也是蹲著,隻得也隨著對方繼續蹲在原地,粗糙的雙手連連擺著。
“大夥都說官府這幾年做得好,那有沒有覺得哪裡做岔了的?”
年輕郎君微笑著問道。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皆是露出驚慌之色,悄然不敢說話。
“不要緊張,其實我們是縣衙派下來的,今兒這個事,對縣裡來說是個大事。”
年輕郎君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糧食:
“所以官上其實都知道大夥的心意,所以此次派我們出來,也是想問問大夥,有什麼要求沒有?”
聽到年輕郎君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大夥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這才對嘛,要不然遮遮掩掩地反而讓人不自在。
官府派人到鄉下檢查農耕,每年至少會有兩次。
至少大夥都遠遠地見過,甚至上了年經的老農,還會被叫到跟前問話,大夥看這位郎君年紀輕輕,想來官職也不會太大。
所以心裡倒也不是太緊張。
人群有老農,甚至上一回還和官上派來的人說過話,膽子也大一些,當下便試探著開口道:
“這位郎君,咱寨子山多地少的,但官上一直不讓我們多種些桑地,一定要我們種糧食。”
“這桑稻不都一樣嘛,不知能不能回去與官署的大官們說說,讓我們來年多種些桑田?”
年輕郎君大笑,指了指老農:
“這位老鄉,你這是欺我年幼,想要害我耶?每一亭每一寨要種多少糧食,當初都是定下的。”
“隻要不侵占農田,彆的地方你種滿桑樹,那都無事,但規定好的農田不行。”
“要不然,哪來現在這般多的糧食?”
老農露出憨厚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憨笑:
“是是是,是我糊塗了,讓郎君見笑了。”
年輕郎君又與大夥聊了一陣,這才起身離開。
倒是張亭長,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縣裡派下來的人,能有軍中精士相隨?
哄誰呢?
再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定沒有說什麼越界的話,這才得意一笑。
兩位官府的人領著隨從離開人群後,走了好一段路,中年漢子這才突然問了一句:
“吾這一路行來,看到百姓言必稱馮,難道他就不怕遭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