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出來吃掉，就不會餓了。
他仿佛無師自通的懂得了這個道理。
於是，除夕分出了一隻手，摁上了孟慶的小腹。他在猶豫。
aa……肚肚餓。
但是孟慶，是人。加文也是。
在想起加文的時候，除夕驟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而孟慶，卻已經因為窒息瞳孔不斷往上飄，他氣息奄奄，似乎馬上就能死去。
“……”除夕神色茫然地鬆開了手。
突然湧來的空氣讓身下的人痛苦的咳嗽了起來。
除夕站了起來，撿起了一邊的手機。他彎腰的時候，一頭烏黑的長發垂落，幾乎要到地上，露出來的側臉依舊優雅而迷人，在孟慶的眼裡，卻宛如索命的鬼。
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孟慶捂著脖子，他現在還提不起勁，於是蹭在地上，驚恐的往後退。
沙地裡，出現了他爬行的痕跡。
半夜裡，似乎起了風。沙漠的晚上總是很冷，孟慶不受控製地打起了哆嗦。
除夕撿起了地上的手機，然後慢慢朝他走了過來。風撩起了他的發。
月色與雪色之間，他本來該是第三種絕色。
除夕走到了孟慶的跟前，微微彎下腰，然後輕聲問：“教官，需要我把你拉起來嗎？”畢竟孟慶看起來狀態很差。
這句話語氣平平，甚至還帶著點擔憂，然而落在孟慶的耳中，卻成了十足的威脅。
孟慶猛的搖搖頭，整個人都抖如篩糠。
“那謝謝您把手機借給我，”除夕笑了笑，就像是剛才差點掐死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樣，開心地說著，“我改天就還給你。”
除夕蹲在了他的身邊，然後打開了手機。
這個手機比起加文買給他的老年機，功能齊全了很多。
除夕看著操作界麵，麵上全是茫然。
於是，他的視線看向了孟慶：“請問，可以幫我發個短信嗎？”
除夕微笑道。
第一星係，帝都星。
這裡還是白天，豔陽高照。
皇宮內，被召集在一起的醫生們神色匆匆，眉頭緊皺，各個看上去都滿腹心事。
皇帝陛下的病更嚴重了。但是，卻沒有人敢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病，隻是陛下年紀太大了……生老病死，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哪怕是壽命比人類長一輩的蟲族，也有老死的一天。
更何況，陛下自己隻有九階。身為一個皇帝，他這點武力值，真的過於平庸了。
但是誰讓先帝隻有他一個兒子。
醫生們嘗試了各種方法，陛下的生體機能卻不可控製地從巔峰滑落。
於是，在當了接近一百年皇帝後，李錚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要永遠的失去權柄，與世長辭。
宋少羽就是在這個情況下被召回的。
借口是“回來述職，順便擔任深藍軍校軍訓的總指揮。”
述職是為了召他回來，成為總指揮，是為了把他留在附近。宋少羽當年是從深藍軍校畢業的，這一借口到也能說通。旁人大概隻會以為他是想放鬆一下。
帝國的皇帝陛下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已經快老死了。
李錚在年輕的時候，被他的父皇丟上戰場，受過不少傷，現在這些傷口仿佛來回來反噬他，疼的他整天都睡不好覺。
而現在，皇帝的寢宮內，李錚屏退了所有外人，隻剩下了宋少羽和他。
李錚看向了坐在床邊一臉沉痛的宋少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歎：“朕老了，你還是那麼年輕……”
宋少羽微微底下了頭。
“我寧願和您交換，陛下。”
宋少羽幾乎要落下淚來，“我從小無父無母，也沒讀過幾天書，您就像我的父親一樣……我……”
他的語氣多了一些哽咽：“你給我大綬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我收到了您的消息，一刻都不敢停下……”
李錚的眼睛也濕潤了。
“如果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的皇位傳給你又如何……可是他們……”李錚看向了頭頂花紋繁瑣的天花板，“一個個都盼著我快死呢……卻沒一個中用的東西。”
宋少羽握住了李錚宛如枯樹枝一般的手，他緩緩跪了下來。
“您不用試探我，我本來隻是一介草民，從小在戰亂中長大，有幸考入了軍校，然後入了您的青眼。世上並不缺乏有天賦的人，我也隻是其中之一而已。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您給的，我和我背後的第三軍團，永遠忠於皇室。”
李錚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卻驟然換了一個話題：“少羽……林恩的事，我很抱歉……”
“我雖然是皇帝……但是偶爾，也會身不由己。林閥和其他四閥一起向朕施壓……朕沒有辦法……”
“我從來沒怪過您。”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宋少羽微不可聞的頓了頓，“他是我最好的，摯友。遲早有天，我會親自為他報仇。”
李錚喘著氣，溫聲說了聲“好”。
“我的兒子都不成器……所以，我準備讓李知非接任皇位……”他在此時，就真的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一樣，為子孫後代細細的考慮，“知非很好，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皇帝，但是就是有一點，太小氣……我的兒子也不懂事。日後，如果出了什麼問題……你一定要，保下他們。哪怕再不成器，也是我的孩子。”
李知非是李錚的侄子，除此外，還是第一軍團的元帥。
作為拱衛皇室的中央軍團，第一軍團的最高負責人是皇帝陛下。然而實際的負責運轉的，卻是帝閥的李知非。從關係上算，他是李錚異母兄弟的兒子。
“臣，遵旨。”宋少羽的回答鏗鏘有力。
身上連接著各色輸液管的李錚閉上了眼，然後緩緩道：“……你先退下吧。”
宋少羽站了起來，然後行禮告退。
就在他離宮的路上，佩戴的九霄劍突然嗡鳴了一聲。
宋少羽轉過頭，看向了遠處一道被簇擁著的身影。那個人有一頭銀發，手裡還捧著一個檀木的盒子。
被注視的人如有所感，看向了宋少羽，然後，朝他微微一笑。
那是帝國的教皇。
也是全帝國目前最年輕的聖階強者。
宋少羽微微朝他點頭示意，然後，朝皇城外走去。他疾行如風，身影卻像是鬆樹一般挺直。
姚重華收回了視線，在心裡哂笑了一聲，繼續低眉順目的，朝皇帝的寢宮走去。
陛下要死了。他知道。
但是，他卻不想他死。至少，一個年輕的，野心勃勃的新帝，並不會比一隻衰老的雄獅好對付。
他站在了李錚的寢宮外，等著通告。
他一直等到了夕陽西下，內侍長才告訴他，可以進去了。
“陛下……”他的神情慈悲而憐憫，就真的宛如光明神在世間，“我來看您了。”
李錚本來是不想見他的……宋少羽離去後，他就開始睡覺。睡到了現在，還是困的慌。
老年人一向多夢，李錚也不例外。
但是，內侍長告訴他——姚重華說，他是來看看能不能替他治病的。
如果能活，他並不想死。所以，姚重華進來了。
雖然，李錚自己也不覺得姚重華能有什麼方法把自己從死神手裡搶過來。
他就像一台從頭壞到尾、即將報廢的機器。
帝國最優秀的醫生都已經放棄了，一個空有地位的教皇，又能做什麼？
李錚有些昏昏沉沉地想著。
“陛下，這是我依照光明神的指導煉成的藥。”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姚重華跪在了他的床邊，緩緩打開了手中的檀木盒。
絲絨的布料上，墊著一顆泛著藍色的寶石一樣的東西，通體圓潤，透明。但是比起寶石，它似乎又太渾濁了一點。
李錚興致懨懨：“你有心了……”
他的鼻翼微動，仿佛間，嗅到了一陣清香。李錚渾濁的大腦仿佛在瞬間清醒了過來，連讓人徹夜難眠的舊傷也平息了下來。
於是，準備讓姚重華把藥帶回去的念頭突然被截斷。
“給我吧。”李錚說，然後，他坐立了起來，接過了盒子。
他盯著手裡的東西看了又看，心裡疑惑，半天也不願意碰一碰：“這是……什麼藥？”
跪在地上的姚重華開始發話了。
“陛下，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這個故事，吾神海倫娜賜予了人類源力用於修行……”
李錚在心裡想著，你這不是廢話嗎，國教這套神棍理論都宣傳了一千多年了，誰不知道。
“然而在最初，這批率先邁上修煉道路的人類，卻是作為蟲族的食物而存在……人類的星海，是蟲族最好的進化液。”姚重華的聲音頓了頓，“這件事，在帝國卻鮮有人知。”
“更鮮有人知的是，人類自己……也能服用。”
李錚驟然轉向了姚重華。
他抓起了藥丸，手裡的盒子卻重重砸到了姚重華的頭上。
李錚的神情不怒自威，沉聲道：“姚重華，你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姚重華的頭幾乎要叩到了地麵。頭頂的教皇皇冠敲擊著地麵，似乎馬上就要滑落下來。
“三天前，第二星係的主教自願殉國，”他的聲音像是死氣沉沉的井水，“願向天替陛下借十年壽。”
“……如果陛下不願意，您就當今天什麼也沒發生吧。”姚重華道，“我想，這座皇宮裡，除了宋少羽，也隻有我是真的希望您活下來。陛下如果要因此治我的罪，我也無話可說。”
“或者，我應該叫您一聲，父皇？”
李錚的唇微動。無數紛雜的念頭在他腦海裡閃過。
他離這顆藥真的太近了，李錚的手握住了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衰老的血管重新搏動的歡呼聲。
最終，寢宮裡響起了一道微不可聞的聲音。
“朕會為他加封。你……也退下吧。”
“是。”姚重華依舊低眉順眼地說道。
加文和除夕失聯了接近四天了。
他日有所思，於是每天晚上也不睡覺了，手機放在旁邊，用冥想代替了睡眠，就怕錯過了除夕的消息。
功夫不負有心人。
快十二點的時候，手機嗡的震動了一下。
加文在瞬間睜開了眼，然後看向了手機屏幕。
係統提示他收到了一條新短消息。
加文抓過了手機，掃了一眼，發來消息的是陌生的聯係人，但是內容卻讓他精神一振。
[aa，我是除夕。]
加文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下鋪的邵微睡的迷迷糊糊的，小聲地問了一句：“加文，你乾嘛去呀？”
“我出去打個電話。”加文轉頭，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然後，他連門都沒開，直接從陽台翻了出去。
他跳到了樓下，然後給除夕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
“除夕？”加文問。
除夕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是我！aa。”
加文開始絮絮叨叨詢問：“你怎麼這麼久沒消息？手機丟了嗎？怎麼大半夜打電話？”
聲音裡全是擔憂和探尋。
“我……”除夕抬起頭，看了一眼圓圓的月亮，“aa，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個人認錯人了，以為我是醫學院的學生……我現在也在這個沙漠裡軍訓，我好餓……我好想見你。”
除夕說著，語氣裡莫名的多了一點委屈。
軍訓一點也不好玩。
還餓。
加文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撓了一下。
“除夕，”他在這裡接著電話，神色卻帶上了點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溺愛，“你現在在哪，我來接你。”
夜裡的風，好像更大了一點。
一片烏雲飄過，遮住了皎潔的月光。
塔裡乾沙漠的東南角，突然隆起了一片。然而，因為隆起的範圍太廣，處於地麵的人根本毫無察覺。
沙地裡的動物們在夜裡紛紛驚醒，宛如逃避什麼東西一樣鑽了出來，四處散去。
隆起的沙地慢慢平複了下來。大地深處，傳來了沉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