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來叫尚揚和薑雲起:“在聊什麼?該走了。”
那兩人慢慢起身,尚揚與薑雲起握了握手。
這對發小之間這場永遠不能對彆人提起的談話,從此刻起就消散成雲煙,被夜風吹散,消融於皎白的月光下,成為一段赤誠的秘密。
三人下樓來,上了吳楣的指揮車,車上還有一名國保小分隊的同事,正和吳楣彙報工作,也是熟人,看到他們三個,調侃道:“辛苦了,三位007。”
薑雲起接茬開玩笑:“007之臥底歸來。”
眾人笑起來,把車門關好。
“當地警方來了不少人,”尚揚語焉不詳,在座幾人都能聽得懂,“沒問題嗎?”
吳楣說:“有想通風報信渾水摸魚的,已經鎖定了,等呂、黃、孔的口供出來,就能正式批捕。”
金旭裝蒜道:“龍嬋已經都交代了?”
薑雲起低頭揉眼睛。
尚揚也裝作不知道龍嬋是線人的模樣,問:“對啊,她人呢?不是說吳隊在問話?”
吳楣看看他,又看看金旭,最後笑著搖了下頭,也看出他倆在替暴露的薑雲起挽尊,配合地把功勞攬了過去,道:“我讓她先去休息了。其實她是我的線人。”
旁邊四人頓時震驚了,然而隻有那位國保的同事是真的不知情,也隻有他是真的被驚到。
吳楣把龍嬋的情況介紹了一下,也用了些圓融巧妙的話術,把“她的線人”剛才彙報給她的情況說給大家聽。
龍嬋出身在本市山區農村,家境貧寒,父母重男輕女,她從小就努力讀書,想要通過上學改變命運,後來得到了千裡集團針對山區小學生的助學資助。
有一次,時任千裡集團董事長的馬千裡帶女兒到龍嬋就讀的小學去親身體驗公益,龍嬋因為漂亮、成績好,又是集團的資助對象,被選為貧困生代表,給馬千裡父女獻了花。
在那次活動後,已經讀中學的馬千裡女兒和小學生龍嬋成為了筆友,她每隔一段時間會給龍嬋寫一封信,時不時給龍嬋郵寄衣服和文具,鼓勵龍嬋好好學習,兩人在信中互稱姐妹。
後來她們慢慢都長大了,馬姐姐大學畢業後進入了千裡集團工作,龍嬋上了中學,課業繁忙,兩人的信件往來越來越少。但龍嬋仍是靠著千裡集團的資助,才不至於輟學,不至於被父母逼迫嫁人好換彩禮。
龍嬋有時候會在電視上看到馬姐姐,像她曾在信裡寫過的,她成為了父親馬千裡的左膀右臂,在為千裡集團開疆辟土。龍嬋努力學習,立誌等到大學畢業後,她也要像曾經在信裡約定過的那樣,去千裡集團工作,為姐姐鞍前馬後,回報這對父女貴人對她的恩情。
她考上省會最好的大學,申請到了國家助學貸款,離她的理想越來越近時,馬千裡父女死於山路車禍。
悲痛過後,時刻關注著千裡集團的龍嬋,敏感地發現,集團江山易主,孔躍一步登天,大刀闊步地改製,無情驅逐馬千裡的老部下和心腹,一通有損企業利益的操作後,竟還得到了更多來自官方的政策支持和資金傾斜。
畢業前夕,她進入千裡集團實習,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使出了渾身解數,一步一步接近孔躍,一個年輕貌美、拜金虛榮、業務能力不錯、急於擺脫原生家庭的少女,被孔躍看中,放進了愛旅彙項目裡。
她看到了孔躍在不擇手段地瘋狂聚斂非法財富,看到了孔躍背後無形而張狂的神秘勢力,她離真相越來越近,複仇的熾焰也越燃越烈。
吳楣道:“她在上個月向上麵實名舉報了愛旅彙,披著旅遊直銷的皮,騙著非法傳銷的錢,行著邪.教的事。”
上麵,顯然指的是薑雲起所在的部門,龍嬋對省裡部門存疑,這可以理解。
“她已經深入這個組織三年多了,已經在無限接近權力核心,本來還想搜集到更多線索,”吳楣遺憾道,“可惜她察覺到,她可能是暴露了,虞真對她起了疑心,她覺得虞真在暗示她,並威脅她不要太過分,她擔心再不把手上的線索交上去,她會被滅口。”
尚揚道:“我是覺得,虞真應該是在提醒她有危險,虞真對她沒有惡意。”
金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有些微責備,他不該在吳楣麵前說這種話。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確實不該,僅憑對虞真的感性認知就發表這種論斷,過於草率了。
“我說的隻是一種可能。”他亡羊補牢地加了一句。
“他和虞真接觸過,”金旭接話道,“虞真是個搞傳銷加邪.教的,最擅長洗腦,這個我們稍後再討論。先來說說,是龍嬋提供的情報,說這裡有集會?”
吳楣道:“對,是龍嬋提供的,這正好和我們的情報人員的調查一致,但是龍嬋在真月教裡空有聖女的名頭,除了幫忙賺錢和賄賂一些人,很多事她都不知道,這次集會也是黃利國一手安排,隻通知她過來,來做什麼、具體時間和地點,她一概不知。我們情報人員也接觸不到這方麵的信息,知道黃利國要來,苦於混不到麗景號上麵去……剛好小薑和尚揚無意中上了船。”
除了國保那位同事,另外三人都知道最後這句是給薑雲起的找補。薑雲起一副開會開困了,兩眼發直想打盹兒的樣子,開會這一切都與他這個實習調研員毫無關係。
尚揚提問道:“也沒人知道呂正光要來嗎?孔躍看到他的時候,還有點吃驚,像是也沒想到。”
金旭替吳楣回答了這個問題:“呂正光應該是被虞真叫來的。”
尚揚不太理解,說:“呂正光應該不知道虞真會來吧,他被虞真的保鏢抓住的時候,差點嚇死。”
吳楣詫異地看金旭,問:“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薑雲起也麵露好奇。
尚揚:“……”
所以金旭說的隻是他自己的猜測……金旭上天台後才見到呂正光,直到現在還沒機會和吳楣商討案情,包括呂正光的突然出現,以及虞真和阮平此行的目的。
“我要是猜得不錯,”金旭臉上的戰損掩不住他的帥氣,尤其他每次開始想事情時,總有一種輕鬆愜意的自信,說道,“這次真月教開祭壇,目的就是為了當眾獻祭叛徒龍嬋,龍嬋的危機感沒錯。如果我們阻攔得不及時,今晚就會釀成一樁群體性殺人事件,邪.教常見的這一套,還能讓這幫肯花大錢的信徒增強信仰和凝聚力。但是這種規格的祭壇,要動用不少神秘力量,才能順利收場,黃利國區區一個退休老家夥,鎮不了這種場子。按說虞真上師本人應該到場,我猜虞真可能是找了個什麼理由,說自己來不了,例如,他不想見孔躍,可是開殺人祭壇的地方,隻能在千裡集團的地盤,孔躍必須得到。然後虞真再想辦法把呂正光騙來,讓呂正光主持殺害龍嬋的祭壇儀式,他和阮平就躲在暗處,等祭壇開始之前,把呂正光迷暈,李代桃僵,換走龍嬋。”
吳楣和薑雲起一齊定定地看著他。
那位國保同事先前已經聽吳楣講過大概,此時也滿臉震驚。
尚揚既想笑又覺得不可思議,說:“雖然我知道答案了,可還是想問,他又猜對了是嗎?”
吳楣笑起來,說:“補充一點,龍嬋在昏迷前聽到黃利國和呂正光的交談,虞真給了呂正光一塊地皮,作為交換,叫他來主持這場殺龍嬋的祭壇,理由是自己不想見到孔躍。”
金旭從尚揚口袋裡把U盤拿出來遞給吳楣,這時候還不忘替老婆打補丁,說:“尚揚剛才那句話沒說錯,虞真對龍嬋沒有惡意,他本來想換出龍嬋後,把這個交給龍嬋,裡麵東西如果沒錯的話,那虞真會這麼做,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早就知道,龍嬋是警方的線人。”
吳楣接了,旁邊同事立即打開隨身電腦。吳楣匆匆查看了U盤裡的內容,麵色漸漸凝重,盤根錯節牽涉甚廣的真月邪.教,數年裡成為了本省公安部門的心病,這塊難啃的硬骨頭,將被這些由虞真親手交出來的證據,撕開縫隙,讓真正的陽光照進去,驅散重重邪霧。
深夜兩點。
酒店裡逃竄的信徒一一被找到並拿下。吳楣和同事下車去善後。
車上三個臥底現在什麼都不想管,隻想坐著休息。
金旭和薑雲起互相看看,有些事心照不宣,不提就是了。
尚揚還在想案情,道:“龍嬋以為暴露了線人身份,以為虞真會殺她。黃利國知道今晚要殺龍嬋。呂正光被虞真用一塊地皮騙來,主持這場殺人儀式。其實這都是虞真做的一個局,就是為了在祭壇上殺掉呂正光,他要是成功的話,呂正光這死法也太諷刺了。”
薑雲起道:“虞真想要的應該就是這種邪.典式的諷刺結局發生在呂正光身上,不然他身邊那個阮平,十個呂正光都不夠他殺。”
“孔躍呢?”尚揚忽然想起來了,道,“孔躍在這事裡,除了出錢出力出地方,存在感好低。”
金旭嘲諷道:“躍哥什麼都不知道,躍哥隻是個好色的油膩變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