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了。”霍刃悶悶回答。
不是留給我一個人的嗎。
老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沒過多久,裴如也緩步進來,示意大家先找凳子坐下。
“不練舞麼?”池霽一臉好奇:“今天連熱身運動都沒有哎。”
“暫時不,”裴如也溫和道:“這次編舞我做了些改動,指導遙遙做了套方案。”
衛戒起身把六個不同顏色的文件夾發給他們,拿著自己那份彙總表繼續看。
《唯留》這張專輯,是用群體來襯托個人,從歌詞到舞蹈設計都很有新意。
《寶石璨光》和《荒謬感》走的還是常規偶像路線,刀群舞和陣型排列雖然視覺效果很好,但同類型競爭作品太多,辨識度仍舊不夠。
三專初衷就是輪流擔任主C,既要保留團隊的銜接感和共鳴感,同時也要展現不同成員的獨特魅力。
“所以我的建議是,用定製舞台及道具來表現你們每個人。”
幻燈片隨後在牆麵顯示,把特效團隊做的概念圖一一呈現給他們。
六人作品之中,龍笳的最好框定範圍。
他的那首歌叫《囚牢》,道具組就擬定設計出不同的囚牢,將舞台地形進行動態布置。
既有神話色彩的白骨囚牢血色鎖鏈,也有了美式監獄的單人牢房布景。
在編舞時,他們六個人可以分彆扮演被拘禁者、控製者、解救者和劫獄者,舞台動作和歌詞同步融合,效果會非常出彩。
“龍笳回去看一下設計方案,有喜歡的告訴我就行。”
“好嘞。”
薄玦湊過去看了眼文件夾裡奇奇怪怪的牢籠監獄,臉頰莫名又有點紅。
“但是其他幾個人,”裴如也單指按著眉骨:“可選性更多,還需要仔細商量。”
舞蹈和音樂是一樣的。
兩者被創作是一回事,被編寫演繹又是一回事。
加上特效、環節、敘事,效果就會截然不同,過程和結果都非常藝術。
梅笙遙的作品是《碎金》,薄玦隻寫了一首《沉眠》,公司設計組給了十幾種備選方案,每種都看著很讓人心動。
池霽認認真真地把自己那份看完,忽然展開一份給他們看。
“這個……難道是浴缸?”
裴如也笑著點頭:“想試試麼?”
SPF在做作品時向來財大氣粗,請了業內知名設計師做了許多種構想。
而池霽展開的這副畫麵,可以說唯美而獨特。
畫麵主體是黑暗寂靜的池水。
水麵上散布著光華宛轉的琉璃球,將細碎色彩拆解搖晃。
而泡沫般湧聚的琉璃池中央,還放著一樽紅銅浴缸。
裴如也對所有成員的舞蹈特色都很習慣,處理作品時一向揚長避短。
薄玦和謝斂昀體力較差,可以利用對樂器的演繹來減少體能消耗,同時也一樣可以出彩。
龍笳和梅笙遙動態控製收放自如,適合增加難度,用肢體語言充分征服觀眾。
而小池在這方麵的優勢,確實很值得被打磨設計。
他仿佛是伊甸園中長大的無邪存在,真正置身於表演時大膽露骨而毫無羞恥感。
就好像為舞台而生一般。
衛戒起身又去拿道具,當著他們的麵把一個長方形硬紙板箱支了起來。
“躺進去試試?”
池霽迅速窩了進去,勻稱修長的兩條腿搭在邊緣。
“是很適合跳舞。”小池進入狀態,如同人魚般開始變化姿勢。
雖然他被圈在狹小範圍內,但反而因為障礙的存在而更加靈活。
跪姿躺姿完全無法局限他的肢體動作,長腿或蜷或搭都透著欲念。
梅笙遙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轉過頭。
然後發現謝斂昀和龍笳也把視線彆開了,有種直男式的尊重。
“你們這個羞恥心不行啊。”薄玦涼嗖嗖地奚落道:“看著小池想什麼呢?”
“你寫的這首叫《掌中火》,”裴如也蹲坐在浴缸邊,仿佛在和人魚聊天:“我聯係過特效師,確實可以用化學試劑讓池水或者外沿出現飄在水上的火焰,很安全。”
“不過還有其他的備選方案……”
“我喜歡這個!”池霽趴在浴缸旁邊笑眯眯道:“謝謝裴老板~!”
“行,”衛戒把早已準備好的另一遝資料夾遞給他:“那你選款浴缸吧。”
池霽呆了兩秒:“這,這麼多啊。”
蛋殼、六角、紅銅、白金……
謝斂昀湊過來看:“誒,鳥巢那款很適合搬一個到咱們陽台。”
“謝斂昀你是變態吧?!”薄玦抬腳踹他屁股:“誰要去陽台泡澡啊??”
於此同時,薑恕正在行政樓裡嚴肅開會。
他總算跟完必要行程,回來聽取資料梳理情況。
SPF的公關部,現在確實一年不如一年。
A人多事雜,要處理的□□實在太多,勉強情有可原。
現在連戚總的兒子戚麟都深陷醜聞,‘包養門’‘炒作門’‘潛規則門’層出不窮,身上的爭議根本沒法消乾淨。
薑叔明麵上是A的總經紀人,實際也和裴如也一樣是重要股東之一,在這件事上憂心忡忡。
“到底怎麼回事?”
“以前韓照那畜生的臭事你們都搞得定,現在怎麼連□□都沒法擺平?”
薑恕最近幾年焦慮的不行,完全找不到放鬆感。
A出道就爆紅,人紅是非多,沾著的破事就沒少過。
有媒體陰陽怪氣說有三個是□□上位的,有匿名爆料說霍刃其實是集團高層的私生子,陰謀論炒作論層出不窮,對每個小孩的攻擊從來就沒停過。
這都算成名路上的常規坎坷。
可是在梅笙遙和霍刃相繼出事以後,浪潮般的輿論差點把那兩個孩子淹沒,要不是事先留過後手,真是一點反擊能力都沒有。
“薑爺,我們也不想被罵廢物啊,”公關部部長苦著臉道:“三四年前,咱公關老套路您又不是不知道。”
網絡大普及之前,明星跟普通人之間的隔了十萬八千裡,而且爆料方一向是電視台記者和報紙。
就算出再大的事,隻要人脈關係在,先把電視雜誌那邊安撫好,貼吧帖子清理乾淨,論壇裡頭嗚嗚泱泱的全都不用管,全都是養蠱。
“現在是個人有手機就能當水軍當粉頭,黑粉那些新招數我們也在加班加點的學,”他擦著汗道:“可是要管的事情太多了——咱手裡頭有六十四個營銷號,人家其他公司的加起來得有兩三百個,什麼領域帶節奏的都有,這也沒辦法啊。”
這年頭再想把上下輿論統一一致,比登天還難。
單是虹光傳媒太子爺戚麟,他被黑都沒法把負麵帖子刪乾淨。
網絡渠道一多,光是娛樂論壇都有五六個站,微博豆瓣更是勢力複雜,想給錢鏟事那完全就是無底洞。
更何況對家編料都是隔三差五一套一套來,今天澄清完這個明天澄清那個,公司還做不做生意了?
“不行,你不能用這種鬼話來敷衍我。”薑恕深呼吸道:“應急事件處理方案重新做,人脈不夠資源不夠都寫條子找我批,再出事不能被動挨打。”
旁邊幾個公關組的同時點頭應了,抱著文書哭喪著臉回去乾活。
他在會議廳點了根煙,眼神凝重而疲憊。
時代在變,可他們不一定跟得上。
A現在樹大招風,要麵對的攻擊責難實在太多了。
……還是得再跟霍刃談談。
這小孩比誰都聰明,肯定知道法子。
霍刃在課程結束以後留了下來。
他的文件夾是空的,裡麵隻有兩首歌的歌詞。
之前在做專輯的時候,他一共寫了兩首歌,而且MV都已經拍過了。
一首是《寒芒》,一首是《校門口的雲》。
按照慣性思維,演唱會舞台的設計應該和MV差不多,弄些校園背景教室之類的,或者是跟舞團一起模擬黑幫血拚。
可是文件夾裡什麼都沒有。
他抱著明紅色文件夾站在門口,碗裡的橘子軟糖已經被吃乾淨了。
裴如也收拾完雜物,側身看了他一眼:“不走?”
“老師。”霍刃低聲道:“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糖是分給大家的,聚光燈也是哥哥弟弟們的。
你不可以這樣。
裴如也目光一頓,反而笑意微揚。
“說得好像我在犯錯一樣。”他反問道:“有哪裡不對?”
霍刃下意識地看那個空碗,又不好意思說,舉起文件夾道:“這個。”
“老師,”他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我的這一份呢?”
“嗯……”
裴如也思索片刻,向他走了過來。
裴如也一靠近,霍刃心跳就錯了半拍。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敬畏感和幻想混在一起。
“跟我過來。”
男人輕聲落了一句,拎著鑰匙往外走。
十六樓其實很大。
除了健身房、蜂巢練舞室、會議廳、多個小練舞房之外,還有浴室和儲藏室之類的地方。
霍刃跟在他的背後,感覺自己像在森林迷路的旅人。
裴如也站在一扇深紅色木門前,用鑰匙把門鎖擰開。
裡麵黑黢黢的,並不透光。
“敢進去麼?”男人側頭看他。
霍刃原本有所顧慮,聽見這話反而挺直背脊快步走了進去。
裴如也啞然失笑。
也不怕被騙,真是聽話又單純。
燈光亮起時,房子裡的擺設也隨之清晰。
這裡不同於其他練舞房,這裡四麵牆都是淡茶色,沒有窗戶和座椅。
唯獨在房間中央布置了六麵梨木框落地鏡,猶如通向六個世界的出口。
“我擅作主張,”裴如也慢慢道:“幫你挑過了。”
霍刃神情微變,緩步靠近它們。
六麵落地鏡將環形三百度的番外間斷遮擋,宛如盛開的流銀花瓣。
他往前一步,鏡中六個頎長清冷的少年也往前一步。
“去年在試衣間教你領帶舞的時候,我突然有了這個靈感。”
“但如果要求你和隊友們一起這樣跳舞,反而會破壞這種美。”
裴如也沒有走進鏡中,站在他身後緩緩開口。
“如果接受,你就是這六麵鏡子的中心。”
而他們則會在鏡外的黑暗裡執燈起舞,成為輝映你的光。
霍刃從前做訓練生的時候,並不習慣看鏡子。
有媒體評價他外貌有種淩厲的美,他自己也認同。
棱角清晰,眼眸深邃,自己對視自己時都會有種下意識的回避。
可是現在,他就站立在六個自己的麵前。
側麵,正麵,背麵,每一麵都清晰無塵。
“老師。”霍刃側頭看他:“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裴如也凝眸看他,半晌道:“需要回答?”
“嗯,我想聽。”
裴如也靠在牆邊,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他不會對他說謊,所以此刻如同在剖開心路,慢慢講述過去。
“最開始的時候,覺得你像沒有開刃的生鏽長刀。”
風霜繁雜不留情麵,將你的鋒芒都遮掩損毀。
需要被磨礪,被回爐鍛造。
“漸漸熟了,又覺得你是值得厚待的學生。”
聰明,敏銳,通透,而且堅韌。
他出於對同類的欣賞,願意將一切都毫無保留的贈予教授。
“後來呢?”
裴如也垂眸淡笑,又再度沉默。
後來啊。
後來我看見你從白金之巢墜落,身披長袍頭頂冠冕,從萬人中逆著光向前走。
你的背後是璀璨金海,你的身側是漫天飛雪。
我便淪陷,成了你的信徒。
我是你的老師,是你的知交,也是被你的光芒所操縱的信徒。
“後來,”他終於開口,將所有心跡隱去:“覺得你是很燦爛的人。”
這六麵鏡子,是用來讓你與你自己共舞。
便已經足夠了。
霍刃被他誇了幾句,孺慕情思仿佛終於被撫觸認可,一時眉眼含笑,如春河初融。
“老師,你教教我。”他溫聲道。
裴如也尋聲向前,與他共同立在正中央落地鏡前。
他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引導著他去碰觸那麵鏡子。
冷白色指尖落在唇間,又蜿蜒向下,隔著鏡子去碰觸喉結與鎖骨。
霍刃忽然有些呼吸不穩。
男人卻宛如毫未察覺,握著他的手掌去描摹同一人的鏡中輪廓。
“……你聽說過水仙麼。”
俊美少年在湖邊垂影自憐,最終與水同亡,化作岸邊的一簇水仙。
霍刃動作一頓,忽然又提了句毫不相關的問題。
“老師,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好看?”
裴如也還在凝視鏡中並肩而立的他們兩,側眸淡笑。
“何止是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