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六十四章 壯闊(2 / 2)

將夜 貓膩 19299 字 4個月前

有長安城為源的鐵箭,自然要比當年的鐵箭強大無數倍,但首座依然不懼,因為他金剛不壞。

同樣是麵對元十三箭,首座的神情要比屠夫平靜很多,一是因為生死觀不同,二是因為他曾經經曆過。

看著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君陌,首座的眉在風中輕舞,不是得意,而是不世強者的淡然。

“世間從來沒有能夠**一切的法器,佛祖留下的棋盤不能,那鈴鐺不能,書院凡人打造的鐵箭如何能?”

首座微笑著問道:“我真的很不理解,那些鐵箭可以射死很多人,為何你們一定要選擇射我?”

“你和觀主,酒徒和屠夫,這四個人是鐵箭射不死的,其餘能被鐵箭射死的人,便能被殺死,何必浪費?”

君陌說道,這是他真實的想法,看似有些無奈,但實際上話語背後,隱藏著的還是他和書院的絕對自信。

“但你們還是射不死我?”首座說道。

“你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再次強行闖山,隻是為了刺我一劍,好讓寧缺射箭,如今知曉,那些鐵箭對我並無意義,你會不會覺得你這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血戰……以至於這些年你不眠不休血戰,根本沒有意義?”

首座看著他,麵露憐憫之意。

君陌握著鐵劍的手緊了緊。

地底佛國燃遍原野的怒火,看似滔天而起,終有一日能將整座懸空寺燒成灰燼,但隻有他知道,如果沒有辦法戰勝峰間的那位老僧,那麼這場征戰還將永無止期地繼續下去。

或者真的沒有意義吧?

但真的很有意思。

“你問我們為什麼要射你……道理很簡單,因為你太慢,就這麼天天杵在崖坪上,不射有些可惜。”

君陌向前踏出一步,來到白塔前,有前夜的雨水從塔簷滴落,順著崖枰的裂縫,流到他的腳下。

血水從他的身上淌落,落在那片水窪裡,濺起水滴,迎著天坑外的晨光,能夠看清楚,絲絲縷縷的血絲在水滴裡流轉,把光線繞成無數種模樣,糾纏在一處。

忽然間,那滴水裡的無數絲光線驟然散開,無論是曲折的還是柔軟如綿的,都碎成最細的粉末,於是水珠光明一片。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鐵劍斬碎了崖坪上的一切,也斬碎了那道水窪以及躍起的水珠,便似連光線也斬碎了。

嗤的一聲厲響,鐵劍挾風而起,破風而出,便在眼睛都不及眨動的瞬間內,來到講經首座的身前。

鐵劍刺中首座的胸腹,發出一聲悶響,如重物擊中石鼓,又如石塊擊中銅鐘,嗡鳴回蕩。

總之,這絕對不是鐵器擊中人體的聲音,因為講經首座早已修成佛身,金剛不壞,超凡脫俗!

君陌的鐵劍,曾經斬破無數山崖秋風,便是連南方那條大河,也曾被他斬斷過,今日卻是進不得首座身軀一厘!

看著講經首座神情肅穆平靜的模樣,君陌神情漠然,並不震駭,隻是如劍般的雙眉挑了起來。

一聲清嘯,從崖坪間向著般若峰四周傳播,震的林間驚鳥亂飛,瀑布迎風而亂,落葉簌簌而舞。

君陌清嘯,修為儘數灌於鐵劍之中……挑!

他挑眉,然後挑劍!

鐵劍在首座胸間微陷,然後向上挑起!

數十年來,鐵劍就像君陌一樣,寧折不彎,然而此時卻發生了微小的彎曲,因為承受了極大重量。

君陌想用鐵劍把首座挑起,準確來說,就是要把首座與地麵分開,因為他的力量是來自於大地。

安忍不動如大地——這是懸空寺講經首座恐怖的境界形容,也是對力量來源的說明。

君陌要做的事情,便是要讓他離開地麵,即便不能破其金剛不壞法身,也要最大限度地弱化對方的佛法神通。

講經首座乃是佛宗最強者,行走在人間的佛,他的境界修為高深程度可想而知,既然與大地的聯係,是他的憑恃,那麼自然不會輕易地讓人切斷這種聯係。

事物與地麵之間的聯係,就是引力,引力就是重量,聯係的越緊密,引力便越強,事物也就越重。

講經首座與大地之間的聯係舉世無雙,那麼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他便是這個世界上最重的人。

大師兄曾經說過,講經首座和屠夫,是世界上走的最慢的數人,其中的道理,便是因為那兩個人都很重。

要切斷首座與大地之間的聯係,就等於要承荷如此重的份量,甚至等於要挑起地麵,誰能做到?

鐵劍在寒風裡發著令人牙酸的聲音,微微彎曲的劍身,不停地顫抖,似乎下一刻便會斷開。

君陌神情依然漠然,微微挑起的劍眉下,寒星般的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堅毅與決心。

清嘯再次響徹崖坪,然後傳遍峰上峰下,引得那些正趕來的懸空寺諸僧好生駭然,心生懼意。

君陌於清嘯聲中,向前再踏一步,鐵劍抵著首座的胸口,硬生生地將他向後推了一尺距離!

首座依然坐在地麵上,與大地之間的聯係沒有被切割開,但他被鐵劍推動了,這足以說明某種可能!

是的,首座的身軀與大地連為一體,仿佛不能切開,但事實上數年前有人曾經讓他離開過地麵。

當年首座的手放在佛祖棋盤上,正是君陌的鐵劍,將棋盤挑起一瞬,從而也將首座的身體挑離崖麵一瞬。

就是那一瞬間,李慢慢飄然而至,帶著首座離開了崖坪,開始在天空與地麵之間穿越,然後撞擊。

今日李慢慢不在,但鐵劍在。

簌簌聲起,講經首座看似瘦弱的身軀,觸到了那座殘破的白塔,塔上頓時出現了一個人形的痕跡。

清嘯之聲再起,已是第三聲。

事不過三。

君陌鐵劍不再繼續彎曲,猛然掙直,就像是被巨石壓了無數萬年的石猴,終於掙破了天地的束縛。

鐵劍獲得了**。

由彎折回複平直,所釋放的力量,都落在了講經首座的身上,那具瘦弱的身軀,終於離開了地麵!

至此刻,首座終於不能再安坐如大地。

他依然金剛不壞,沉穩不動如山。

但青山哪怕再雄壯,又如何能與大地相提並論?

君陌的鐵劍,何時曾對青山低首過?

鐵劍再起,首座離地已有一尺。

白塔表麵被震的不停碎裂,石礫四處迸射,他的兩道白眉在寒風裡飄舞不停,偶有枯葉落下,觸著白眉便碎成齏粉。

他靜靜看著君陌,忽然閉上了雙眼,開始念頌佛經——他感受到了危險,因為胸前這柄鐵劍,也因為遠處那道鐵箭。

般若峰前的天穹裡,忽然響起一道極淒厲的鳴嘯,和先前君陌三聲清嘯相比,這道鳴嘯的聲音要大上無數倍,也恐怖無數倍,沒有任何情緒,漠然冷酷之極。或者是因為,發出這道鳴嘯的事物,本身就是冰冷的鋼鐵,不像人類一般擁有情緒,它存在的目的就是殺人。

崖坪上的那棵梨樹如今種在書院裡,靠著山崖那麵還有很多青藤和菩提樹之類的的植株,此時無論是細葉還是闊葉,在聽著那道淒厲鳴嘯之後,都開始脫離枝莖,落向地麵——無邊落木蕭蕭下。

此時是寒冬,蕭瑟的不是秋風,是箭意。

崖坪後方那座半成廢墟的舊廟,轟然倒塌,變成滿地碎石和無數根梁木的胡亂搭砌,露出後方山崖間的洞口。

一道鐵箭出現在講經首座的左胸上。

那道鐵箭渾體黝黑,筆直的仿佛完美的直線,沒有一絲偏差,不知是用什麼材質製成,給人一種噬魂的感覺,而上麵用無限繁複筆觸刻成的符紋,更是讓這種感覺被放大了無數倍。

鐵箭就這樣出現了,出現的毫無道理,莫名其妙,沒有人能說明白其中的道理,沒有人能夠形容其神妙。前一刻,它還在萬裡之外,下一刻,便出現在般若峰間,與那道淒厲的鳴嘯沒有任何關係。

這道鐵箭仿佛根本沒有飛過萬裡江山,也不像無距那樣穿越天地元氣的夾層,而更像是本來就在講經首座的左胸間停留了很多年時間,隻是有人想了想,於它就顯現出了恐怖身影。

首座低頭望向胸口那道鐵箭。

鐵箭未能射入他的血肉,鋒利的箭簇仿佛靜止,但他知道下一刹那開始,鐵箭便會動起來。

鐵箭開始動了,冷酷而專注地向裡麵行走。

刹那後,數萬次顫抖,降臨在講經首座瘦弱的身軀上,鋒利的箭簇,不停地向裡陷落。

如果有人仔細去看,甚至能看到箭簇最前端,有很多鐵屑般的事物,正在不停灑落!

首座身軀金剛不壞,果然強大的難以想象,居然連書院用秘種合金集體打種的元十三箭,也都磨損成這種模樣!

就在此時,淒厲的鳴嘯再次響起!

第二道鐵箭再次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講經首座右胸前!

鐵箭挾著萬裡之外的力量,轟然而至!

一道鐵箭便是一座長安城,兩道鐵箭便是兩座長安城!

首座與大地斷開聯係,再如何金剛不壞,我用兩座長安城轟你,你又如何承受得住!

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被君陌鐵劍挑至半空中的身軀不停顫抖,枯瘦的雙手在風中拈花。

風是崖坪上的寒風,也是萬裡外長安來的箭風,首座的手指正在回彎,拇指尚未觸到,便被箭風吹散,拈花之意頓時不再存在。

然後他欲道佛言,箭風狂嘯灌入,亦是無法出聲,即便有偈道出,被吹成含混字眼,又有什麼用處?

兩座長安城附在兩道鐵箭上,狂肆地壓碎任何抵抗,沒有一點偏離地落在首座瘦弱的身軀上。

轟的一聲,首座的身體楔入白塔,本就破舊的白塔,頓時解體碎裂,從中間斷成兩截!

在鐵箭的威力下,首座的身軀繼續向後倒掠,越過已成廢墟的破廟,直接進入幽深的崖洞,君陌依然不離,鐵劍繼續上挑。

轟隆聲中,煙塵大作,崖洞裡傳來無數震動,過了很長時間,震動和聲音才變得稍微小了些。

誰都不知道,首座被那兩道鐵箭射進般若峰裡何處,煙塵彌漫間,崖壁不停震動,仿佛便要垮塌。

般若峰間,有無數懸空寺僧人正在向崖坪方向趕來,他們在山道上聽著淒厲嘯鳴,看著崖坪處升騰的煙塵,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覺得極度不安,很是慌張。緊接著,他們便聽到了第二道嘯鳴,此時依然不知道那是來自萬裡之外長安城的鐵箭,因為看不到箭……僧眾們隻能看到漫天煙塵裡隱隱可見的一條虛無的空道。

般若峰極其巨大,乃是佛祖涅槃後留下的遺蛻所化,講經首座靜修的那道崖坪,便是佛祖的左手,過往無數年間,佛祖始終攤著手,指間拈著一朵花,便是那棵梨樹。數年前,那棵梨樹被書院挖走,佛祖的指間便不再有花,自然也沒有了拈花的意味,向著天穹攤開的手掌,隱隱對著胸口處,就是那片長滿蔓藤和菩提樹的山崖。

當僧眾們終於趕到崖坪上,看到的是一片慘不忍睹的畫麵,曾經鬱鬱蔥蔥的蔓藤,很淒涼的到處斷著,在白塔與舊廟的廢墟裡,像死蛇般毫無生氣,而那些菩提樹更是連痕跡都找不到絲毫,大概是混進了石礫中,變成了粉末。

崖坪上的裂縫極深,仿佛要透出山體,直至山澗,山壁上那條幽深的洞,更是讓人產生一種極度恐懼的感覺,沒有人知道那洞究竟多深,有沒有深到佛祖身軀的心臟處,還是已經過去了,首座在裡麵?

在般若峰極深處,距離山崖表麵十餘裡的地方,還殘留著轟隆如雷的聲音,無數石礫正在到處飛舞,擊打的洞壁上到處都是噗噗的悶聲。

石礫與石壁的撞擊,之所以會發出沉悶的聲音,是因為這道山洞,是講經首座的身軀前一刻才生生撞擊出來的,洞壁上最表麵那層,都被摩擦的極熱,甚至隱隱發紅,快要變成流動的岩漿,所以有些發軟。

崖洞最深處,除了洞壁上隱隱的紅光,沒有任何光線,但這裡的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他們能夠看的很清楚。

煙塵漸斂,雷聲漸止。

君陌握著鐵劍的手,有些微微顫抖,無數鮮血,正從他的傷口裡流出,落在滾燙的地麵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首座依然被他用鐵劍挑在半空裡,袈裟早已被摩擦的變成了碎縷,錫杖也不知去了何處,枯瘦蒼老的身軀上滿是塵土,看上去格外可憐。

兩道鐵箭貫穿了首座的左右胸口,鋒利的箭簇應該刺進了首座身後的崖壁,留了一半箭杆在外,還有箭尾輕擺。

自修成金剛不壞以來,這大概是講經首座第一次被人間的武器傷到,如果讓懸空寺諸僧看到這個畫麵,定駭然無語。

但首座沒有流血,他縱使被寧缺從萬裡外用兩道鐵箭貫穿,依然沒有流血,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胸口也沒有血水。

被鐵箭破開的身軀上,傷口很明顯,但從傷口處看不到血肉與骨頭,感覺如金如玉,仿佛不是凡人。

首座看著君陌,艱難說道:“我說過,你們射不死我。”

君陌沒有說話,調集全身境界修為,揮動鐵劍,麵無表情向著那兩根鐵箭砸了下去!

砰砰響聲在幽寂的崖洞深處不停響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聲音終於停了。

君陌用鐵劍撐著自己疲憊的身體,調息片刻後,重新挺直身軀,望向崖壁上,滿意地點點頭。

堅硬的鐵箭,竟是被他用鐵劍生生打彎,鐵箭變成鐵鐐,從首座瘦弱的身軀穿過去,讓他再難脫離。

首座腳不能沾地,後背不能觸著崖壁,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就是那兩根已經彎曲的鐵箭。

他與大地的聯係,被完全切斷。

君陌自然很滿意,然後才回答首座先前那句話。

“射不死你,但可以釘死你。”

說話時,他神情平靜卻豪情叢生,師兄弟攜手擊敗人間佛,並且將其困死在山峰裡,如何能不心生壯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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