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秀椿(2 / 2)

長街 殊娓 23236 字 4個月前

向芋回以禮貌一笑:“如果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前台就算了,我現在都老了,不適合當前台了。”

“人事部怎麼樣?”

周烈從問過綠植的事情後,就收斂了那份私心。

他誠懇建議:“其實你看人真的非常準,我每次要開除誰要留下誰,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時間打手機遊戲。”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說不上為什麼,那一瞬間,向芋隻在加班後略帶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麼敗家,萬一以後真有能夠交集的機會,他會不會因為她換了個辦公地點,又跑去把對麵的辦公樓買下來,用來插花?

畢竟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公司還真就沒搬地址,獨立辦公樓的要價和周烈的預估相差太多,隻能作罷。

向芋自請調去主管人事部門,工資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鄰近大學生畢業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員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見一個熟人。

當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們公司的麵試室裡。

她看見向芋,先是怔住,隨後露出驚喜的目光,驚喜之後,又是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很憂心向芋知曉她過去的精力,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難得小杏眼還和當年一樣,有什麼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愛又透明。

向芋這樣想著,坐在三個麵試官之中,忽然笑出聲。

小杏眼當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裡的麵試材料被她捏得都皺了邊角。

那天麵試結束後,向芋在走廊叫住她:“來我辦公室坐坐麼?煮咖啡給你喝?”

小杏眼沒了剛才麵試時的緊張,跟著向芋進門,環顧著她的辦公室,開口歎道:“好久不見啦。”

向芋笑著說:“是啊,怎麼想起來這裡投簡曆?”

“是一個同學介紹的,我也是今年剛畢業,大學時候不是沒好好學習嘛,掛了好幾科就降級重讀......”

說完,小杏眼又是一驚,“我、我其實能力還可以的,當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表明自己不會使絆子:“進了這屋子,隻是單純敘舊。”

“哦。”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裡,和誰都不願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關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絕。

時隔經年,小杏眼已經沒再戴著那條鑽石手鏈了。

她笑笑地說,那條鏈子被她賣了,用來做複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細細講述著,說當年遇見渠總,她在學校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意兒。有人騎電動自行車壓了她的貨物,又不想賠償,她急得哭起來。

渠總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及時幫她解圍。

“渠總,穿了一身西裝,卻蹲在地上幫我收拾東西,又把我送回寢室樓下,我那時候覺得,他像個英雄。”

沒過多久,渠總就開始約她出去了。

最開始是請她吃飯給她買東西,然後就開始帶著她,去酒店開房。

小杏眼幽幽歎氣:“後來分開,我才仔細想,我會遇見他並不是什麼上天注定的美好緣分,他那時候是在和舞蹈係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隻是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才碰巧遇見我。”

“我後來沒在網球館遇見過你了,還很遺憾,都沒留過聯係方式。”向芋說。

“我那陣子心情很差,我以為他隻是不停地在換身邊的女孩,還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邊久一點。後來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還見過他的女兒,都已經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彆人的家庭這件事,我越想越難受。”

分開是小杏眼提出來的。

這一點,讓向芋心裡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問起:“向芋姐,你現在還和靳先生在一起麼?”

她問完,也許覺得不妥,臉都急得紅了些,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不一樣,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當年對渠總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遺憾,所以希望,至少彆人是圓滿的。

向芋垂眸淺笑,沒有回答。

後來,小杏眼真的通過兩次麵試,成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她,偶爾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到了6月,氣溫更暖,喝咖啡都開始想要加冰塊。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小杏眼開始,向芋在這一個月中,開始頻繁遇見舊時光裡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門聚會,向芋做為主管,承諾帶著部門員工出去嗨。

員工們自然是一片歡呼,有同事提議,說吃完飯去新開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隻是向芋沒想到,吃過飯打車過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麵副駕駛位置,偏頭問了一句:“是這條路嗎?”

“是啊,沒走錯。”

坐在車子後排的一個小姑娘很興奮地說,“這夜店開了好多年了,不過去年停業整頓,好像換了個老板,裝修得更酷了,現在特彆火呢。”

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裡麵格局沒什麼變化,隻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湧動的場子裡,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台最近的那個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裡,無論他們聊什麼,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裡坐滿了陌生麵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麼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呆了一會兒,覺得難受,乾脆結了賬,起身先告彆。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發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裡凸出來,栽在向芋懷裡,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淩亂的發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裡,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隻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裡不斷傳出來,向芋歎了一聲,從包裡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裡麵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麼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奶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岀一口氣,坐進出租車裡。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出租車窗子開了一半,夜裡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裡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台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麼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裡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裡,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麼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麼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麼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鐘,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隻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隻的耳釘,最後抽屜裡,這種鑽石耳釘,閒置了8、9隻。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台去時,很不湊巧,天台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尷尬地摸一摸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脫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兒?在這辦公樓裡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麵,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歎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麼,向芋隻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彆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裡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裡冷清得什麼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鬨。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於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裡麵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麼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裡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麼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彆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麼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濕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麼都養。”

後麵趙煙墨說了什麼,向芋根本沒認真聽,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彆,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麵上,她隻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乾燥個幾年,隻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蘚收起來。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卷進辦公室,迎麵碰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裡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麼?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隻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出租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裡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麼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於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麼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於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裡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麵,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裡沒什麼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裡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裡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裡。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台還在,向芋坐在上麵,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儘千帆皆不是”那時候隻被他們用來調侃班裡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麼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裡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每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聽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