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浮白像沒聽見她的怨念,還和她打著商量:“羊肉不分我幾塊?”
他們可能是婚前飲食最放肆的男女了,深更半夜在廚房裡美餐,還很有情調地小聲放著音樂。
音樂是用向芋手機放的,她很常聽的一首曲子就是《泰坦尼克號》裡的《MyHeartWillGoOn》。
那晚隨機播放到這首,兩個人都是一怔。
向芋當時正在保鮮冰箱裡翻餐後水果,剛摸出一盒小番茄,聽見熟悉的節奏,扭頭,突然歎氣。
她說靳浮白我想起來了,你沒回來時,很多傳聞說你死了,死法還不一樣。
她說這話時,不經意間垂了眼瞼,看上去有些低落。
靳浮白不願她不開心,存心逗她:“我要真死了,你想沒想過再找一個?”
向芋說,沒有。
白日裡的喧嘩褪去,此刻廚房裡隻有他們兩人。
窗外是分割整齊的園林,花草樹木都是左右對稱,在夜色裡隨風隨雨,靜靜搖曳。
好像能聽到一點,大西洋的波濤聲。
但其實沒有,安靜中隻有向芋在娓娓道來,說她那時聽聞噩耗,大膽地做了計劃——
如果靳浮白真的不幸身故,她也要戴著那枚粉鑽,永遠愛他,不會再嫁彆人。
我沒有說,但我,一直在等你啊。
那夜多少溫馨,回憶起來,仍讓人心動。
可能是錄像裡的情節,讓靳浮白和向芋不約而同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
他們對視一眼,用目光詢問對方,是不是你也想起了那晚......
氣氛很好,不過向芋還是把手伸進靳浮白的腰上,狠狠掐了他一把:“那天晚上是很美好,也不是你又做一次的理由!你知道我多丟臉,第二天我媽媽問我走路怎麼看起來有些累,還擔心我是不是穿高跟鞋不習慣!”
靳浮白有些理虧,任她下狠手,半句不反駁。
但向芋掐過人之後,又甜得像蜜糖,湊到靳浮白耳邊說,我那天雖然喝多了但也沒說錯,嫁給你我真是很開心的。
錄像播放到婚禮。
向芋問靳浮白,好像外國電影裡都是在教堂的,對著神對著主宣誓?咱們這種還算是中式的婚禮吧?
“我是覺得不用對神對主,也不用宣誓。”
靳浮白沉沉看著她,“你說一句你愛我,我就是你永生永世的信徒。”
婚禮的錄像被看了很多次,駱陽還有些懷念地摸著下巴回味過。
他說:“靳哥真是大方,愛爾蘭啊,一玩就是半個月,皇帝大婚都沒這陣仗吧?”
“和過去的皇帝比不了,皇帝大婚都是需要內外兼顧,是政事也是國事。”
靳浮白笑一笑,“我這是家事,目的裡最重要的就是向芋開心,她開心就好。”
-
再去“夢社”守歲,已經是2021年的除夕。
也許是做生意的人記性都比較好,夢社的老板在給向芋和靳浮白做熱巧克力時,把兩人認了出來。
她說:“哎!你們!”
語氣那麼自然,就好像向芋和靳浮白是熟稔的鄰居。
距離他們第一次來“夢社”,已經過去8年之久。
這裡還是和從前差不多,也許有些陳設翻新過,牆壁也重新刷白過,但仍然沒有咖啡,速溶的也沒有,想喝需要自己出門去便利店買。
有的隻有熱巧克力。
老板娘在這件事上,有她自己的堅持。
向芋也是第一次聽老板娘說起,隻供應熱巧克力的原因——
老板娘和老板初識,就是因為熱巧克力。
那會兒還是千禧年的冬天,“夢社”老板娘獨自北漂,在工作上有了失誤,被公司辭退,蹲在街邊無助地落淚。
也是那一天,她遇見夢社的老板,他給她買了一杯熱巧克力,說人生沒有什麼過去的砍兒。
老板娘攪動著融化的巧克力,指一指樓上燃著篝火的天台:“後來我們熟悉了,就因為他總給我煮熱巧克力,我胖了十多斤,我就跟他說,你把我喂胖這麼多,我也找不到男朋友了,怎麼辦?”
夢社老板說,那我當你男朋友吧。
這段往事令人動容,最打動人之處在於,此去經年,老板和老板娘的感情還那麼好。
樓上傳來一陣熱鬨,是有人鼓動老板唱歌。
老板是個麵相普通的男人,也有點中年人的小帥在裡麵,看樣子,性格比老板娘內向一些。
他被起哄著,也就接過大音響的麥克風,唱了一首很老的歌,周傳雄的《黃昏》——
“依然記得從你眼中滑落的淚傷心欲絕,
混亂中有種熱淚燒傷的錯覺......”
老板歌唱得挺不錯的,但老板娘卻嫌棄地扶額:“又是這首歌,從我跟他談戀愛開始,現在兒子都已經初中了,他就隻會這一首歌!”
向芋沒忍住,笑起來,扭頭對靳浮白說:“你還記得麼?當年喜歡吃巧克力的那個小男孩,現在已經初中了。”
靳浮白當年來時,所有注意力都在向芋身上,對其他事情隻留下淺淡印象。
想了想,才隱約記起,確實是有個小男孩,他還跟人家那兒誆來過一個仙女棒煙花。
熱巧克力被裝在馬克杯裡,散發醇香。
“巧克力不要你們錢啦。”
老板娘看一眼向芋手上的鑽戒,輕揚眉梢,“是訂婚了,還是已經結婚了?”
向芋笑起來,眼裡露出一些溫柔的愉快:“已經結婚小半年了。”
“可能是歲數大了,我現在啊,就隻喜歡溫情的、甜的場景。前些天收拾屋子我還想呢,要不要把你們的照片撤下來,在我看來那真的很遺憾,但幸好我懶一些,放那兒沒動,能看見你們倆在一起真好。”
除夕的“夢社”還是不乏形隻影單者,靳浮白習慣性地緊握著向芋,和她十指相扣。
他們被老板娘邀請著在天台上坐到了一桌,老板和朋友們抬來兩箱啤酒,有一箱是果味的,適合女性喝。
夜幕掛著一輪玲瓏月,幸而是遠郊,篝火還能燃,煙花也能放。
街上有孩子放了鞭炮,劈裡啪啦的,熱鬨得聽不清楚身邊人說話的聲音。
風裡裹著爆竹味,靳浮白幫向芋把毛毯裹緊,在她耳旁問:“要不要喝啤酒?”
向芋搖頭:“你喝吧,回去我開車。”
記憶裡向芋對於啤酒還是挺喜歡的,夏天天氣熱時,她也會喝一點。
不過她說不喝,靳浮白也就沒再問,還以為她隻是今天不想喝。
“夢社”老板熱情地問靳浮白:“兄弟,喝幾瓶啤酒吧?”
“不了,謝謝,回去還要開車。”
“你老婆開不了嗎?喝點唄?”
靳浮白笑著:“她也能開,不過回去時太晚了,不讓她開,免得挨累。”
老板娘就打老板幾下,說,看看人家的老公,多知道心疼人!
回去路上,向芋在副駕駛座位裡睡著了。
距2013年已經8年,這條路路比從前好走不少,路燈也明亮,周圍不再荒涼。
偶爾有新城聳立著高樓,招商廣告鋪了百米之長。
靳浮白戴著戒指的手輕輕扶在方向盤上,偏頭看一眼熟睡的向芋,突然記起,快到她經期了。
他把暖風調高一些,本來無意吵醒她,但他的手機響起信息提示,驚醒了向芋。
她半睜開朦朧睡眼,又閉上,慢吞吞伸手從包裡摸出手機按兩下。
屏幕沒反應,向芋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手機,玩遊戲玩得,早已經沒電自動關機。
“沒什麼要緊信息,不用看,你睡。”靳浮白說。
“不睡了,陪你一會兒吧。”
向芋坐直,摸出靳浮白的手機按亮,“你堂弟發來的,要看嗎?”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一片燈火通明。
更遠處的地方是黛色善行輪廓,層層疊疊,顯露出一些冬日光禿樹乾的影子。
“幫我看看他說了什麼。”
“‘相關人員已入獄,祝堂哥新年快樂。’他說已入獄?什麼已入獄?”
向芋納悶地睜大眼睛,認真地又看了一遍,“誰進監獄了?”
靳子隅這個堂弟,做事目的性很強,挑在這個新年剛到的時間發信息過來,沒可能隻是拜年。
靳浮白早有預感,聽向芋用未消睡意的倦嗓,迷茫讀出來時,他還是笑了笑。
怕向芋擔憂,他單手扶穩方向盤,握一握她的手:“彆慌,是當年肇事的人。”
當年靳浮白車禍,憑借駱陽那點微弱的人脈,又是在國外,根本找不到肇事者。
這事靳浮白沒再提起過,向芋也不好再問,隻是每次生日許願,都要詛咒一遍,所有壞人都不得好死!
現在聽他說壞人被繩之以法,向芋很是開心。
她從羽絨服口袋裡翻出幾個盲盒,又是唐予池送給她的SonnyAngel,她說有這麼好的事情,肯定能拆出來限量版。
盒子打開,1月份官網剛宣布發行的隱藏款,掉落在羽絨服上。
向芋舉起來給靳浮白看:“你看!果然就很幸運啊!”
是從來沒有過的運氣,向芋想,如果另一件事也能心想事成就好了。
她希望,經期不要來。
開回市區想,向芋有些汗意,拉開羽絨服:“怎麼暖風開這麼足?”
“快到你經期了,怕你煩老毛病。”
向芋手放在小腹上,張一張嘴,到底沒說話,眼裡卻是糅滿了溫柔。
正月初五,靳浮白的堂弟靳子隅來過一次。
向芋在秀椿街口見到他時,是沒反應過來的。
畢竟這位堂弟,她也隻是在電視裡麵短暫晃過的一幀裡,見過瞬間。
那時她留意到褚琳琅嫁的並不是靳浮白,而新郎的模樣,她也隻記得,自己很不甘心地認為那位堂弟綠了靳浮白。
他們同行的一路,靳子隅都在通電話。
向芋是聽到那句,“褚琳琅,什麼叫形婚你不懂?人我沒領到你跟前,你管我和誰吃過飯見過麵?”,才頓了頓腳步回眸。
看清楚了身後男人的長相。
靳子隅很敏感,察覺到向芋的目光,也跟著停住腳步。
隻是一眼,他就收斂了臉上的不耐煩,掛斷電話,滿臉笑容:“嗨,嫂子。”
向芋反應也算快,隻短暫地怔忪,然後笑著同他打招呼:“堂弟嗎?什麼時候來的帝都市?”
那天靳子隅和靳浮白具體聊了什麼,向芋沒聽。
隻聽到靳浮白送人出門時說,集團的事不用再找我。
正月初六,李侈來時,穿著一身西服,拎著車鑰匙進門,走得搖曳生姿,頗有幾年前春風得意的味道。
問其原由,原來是買了車子。
李侈說,靠自己賺錢買車,真他媽香!!
“什麼車啊?”
向芋抱起迪迪,問李侈:“你以前特彆鐘愛的那款?”
她對車子並不敏感,隻隱約記得,李侈以前車多,什麼顏色都有。
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會兒帝都市還有三輪車可坐,停在校區外麵或者街口,一塊錢一位。
現在發展得日新月異,那天她還看見某公司旗下無人駕駛的外賣配送車在郊區做道路測試,不久後也許就要投入市場。
電動汽車掛著白配青色的牌照,滿街跑。
最初電動汽車做測試時,向芋坐在李侈場子裡,聽他說電沒勁,像是老年代步車。
結果李侈把車鑰匙拍在桌子上:“買的電動汽車!”
“你以前不是說像老年代步車麼?”
“那不以前麼,愚見,愚見!靳哥換車不也換的電動汽車?我想了想,覺得靳哥說得對,汽油是不可再生能源,還挺汙染環境的,乾脆換個電動的,也挺好。”
向芋覺得這個世界真神奇,以前的敗家子們,現在都聊上環保了。
他們男人湊在一起要聊正事,聊車子聊工作,向芋乾脆帶迪迪出去玩。
早晨才下過一場輕雪,天色還未晴,稍顯悶悶。
向芋帶著迪迪去秀椿街玩了會兒蹺蹺板,怕孩子冷著,不敢逗留太久,買了熱奶茶往回走。
秀椿街是帝都市老街道,有些小胡同,向芋帶著迪迪穿梭著胡同回去。
小孩子都喜歡這些未知的新奇的地方,回到家裡還在興奮。
靳浮白和李侈坐在客廳,正喝著茶,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被風吹得臉頰粉紅,嘻哈笑著從門外進來。
“爸爸,靳伯父!剛才伯母帶我去胡同裡玩啦,特彆有意思,還買了糖葫蘆!”迪迪捧著奶茶,一路小跑著進了客廳。
而靳浮白的目光早已經越過迪迪,看向他的妻子。
向芋拿著糖葫蘆,對靳浮白笑一笑。
她幫迪迪拆掉圍脖,很細心地叮囑:“迪迪,如果陌生人說,帶你去胡同裡玩,你不要去,除了伯父伯母和爸爸,誰說帶你去,都不要去?”
“為什麼呀?他們找不到賣糖葫蘆的爺爺嗎?”
向芋忽地收斂笑意,很嚴肅地看著迪迪:“胡同很危險,在你長大之前,隻有親人能帶你去,明白嗎?”
迪迪一怔:“伯母,會有壞人對不對?”
“對。”
這番母性的對話,落在兩個男人耳朵裡。
李侈笑著打趣:“嫂子,你現在可很有嚴母風範啊,什麼時候準備要個孩子啊?”
向芋起初隻是笑笑,但她表情裡的欲言又止,成功讓靳浮白愣住。
她計劃了這麼多天,此刻真的有些得意,也就一臉得逞地看著他:“我早晨驗過了,兩道杠。”
靳浮白沒當過爸爸,也沒研究過驗孕試紙這種東西。
他還在反映這句話的意思,身旁的李侈已經吐出一連串的恭喜,然後十分有眼色地抱著迪迪跑了,給靳浮白和向芋留下了單獨的空間。
跑到門口,還順手拉走了剛回來、一臉莫名其妙的駱陽。
“哎哎哎,李哥,你拉我去哪啊?”
“拉你去看雪!”
“啊?雪不是早就停了嗎......”
“跟我走就對了,哪兒這麼多廢話!”
屋外人聲漸遠。
向芋故意說:“靳先生,這段時間要辛苦你自己解決一下生理問題了,媽媽是不能做的,對孩子不安全。”
靳浮白平時並不是一個情緒起伏很大的男人,他永遠優雅又永遠從容,向芋很少見他這麼興奮狂喜的時刻。
他甚至抱著她轉了一圈,不住地說著,向芋,辛苦了。
向芋搖頭,肚子裡的小生命讓她變得很溫柔很溫柔。
“靳浮白,我們會有很美好的以後,你會是個很溫柔的爸爸,我也會做一個慈愛的媽媽,我們的孩子會跟著駱陽在院子裡喂流浪貓,會在養老院裡學會尊敬老人,無論是男孩或者女孩,都會愛這院子裡春天的梁上燕,夏天的花,秋天的落葉和冬天的雪,他/她會愛這個世界,也會在愛裡成長。”
因為,他/她的爸爸非常非常愛他/她的媽媽。
而媽媽,也非常非常愛爸爸。
靳浮白聽著聽著,忽然偏頭,抬手抹了一下眼瞼。
再轉頭,這男人眼眶泛紅,他把手小心地把手貼在向芋肚子上,溫聲說:“歡迎你,小家夥,從今天起,讓我們一起愛你媽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