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9(2 / 2)

長街 殊娓 17579 字 4個月前

“唐哥,我沒說要吊死你。”

駱陽邊解釋邊從袋子裡掏了個肉餡燒餅,一口咬掉三分之一,“要是靳哥和嫂子把你綁繩子上,我在你咽氣之前幫你解開,你看行不?”

“駱陽。”

唐予池陰惻惻喊他,“你給我,吐出來,不然我變成臘腸也不會放過你。”

秋千當然好做,主要靳浮白要求高。

本來駱陽提議用汽車輪胎當座椅,靳浮白嫌醜,決定做個木製椅子。

“工程”量一下子增了一倍。

不過竣工時,秋千很美。

和隔壁公園裡政府掏錢建的那個比,也完全不輸陣仗。

向芋坐上去,不用人推,自己就能借力悠得老高。

駱陽瞧一眼靳浮白。

他靳哥指尖有一個血泡,是趕工時用錘子不小心砸傷的。

被木刺戳傷的傷口就更多了。

駱陽問:“靳哥,你真是為了讓孩子玩?我怎麼覺得,你這秋千就是給嫂子做的呢?”

靳浮白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也有過不開心的事情。

李侈的奶奶是在一個很平常的夏夜裡悄然離去的,甚至前一天,他們還在一起吃過飯。

其實去世前,李奶奶已經什麼都忘卻了,很多生活中平常的工具,也不記得用途。

每一次李侈去養老院看她,都要拿出和老人的合影,解釋半天,自己是她的孫子。

老人將信將疑:“真的?你真是我孫子?”

有時候李侈開玩笑說,我這兒天天上趕著給人當孫子,老太太還挺不樂意要我。

得了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很像天真的孩子。

李奶奶就瞧著靳浮白好看,總覺得靳浮白才是她的親人,李侈說什麼她不聽,靳浮白提一句,老太太樂顛顛地照做。

有一次李侈說她,老太太,您能不能不穿您本命年的紅褲衩了?一堆合唱團唱歌的,就您,白色褲子露個紅邊兒,寒不寒磣?

老太太差點給他用拐棍兒打出去,罵他罵得假牙飛出去半米遠。

但靳浮白說適當吃一些西芹、紅薯、玉米,對健康有好處。

這老太太就能把已經從餐盤裡挑出去的粗纖維食品,再用勺子舀回來,然後放進嘴裡,認真地慢慢嚼著。

李侈都氣笑了:“讓他給您當孫子得了。”

說完,感覺到他靳哥目光淺淡地掃過來,趕緊改口,“我是孫子,我是您永遠的好孫子啊!”

所以有時候,李侈和靳浮白夫妻聊天,說人真的是神奇得很,根本琢磨不透。

老太太明明把所有事都忘了,還記得她不怎麼喜歡自己。

向芋就笑,說你再當著所有老人麵說她把錢往襪子裡藏,她還得更不喜歡你呢。

祖孫倆每次見麵都是相愛相殺,唯獨最後一次晚餐,相處得還算融洽。

冥冥之中,留下了一些足矣溫柔歲月的回憶。

夏季帝都市盛行吃小龍蝦,那天李侈買了好多帶到靳浮白家,說是和酒店廚子新學的手藝,要給他們做。

有好吃的當然要把老太太接過來。

老年人胃腸不好,不能吃太刺激性的,李侈特地做了兩種口味。

一盆麻辣的,一盆十三香的。

向芋進廚房想要幫忙,看見李侈翻炒小龍蝦的樣子,笑起來:“李總好廚藝啊。”

迪迪在一旁學著大人模樣,背著手評價:“爸爸好手藝啊。”

李侈被誇,那雙隻戴著黑鑽戒指的手,伸到鍋裡去,拎出一個小龍蝦,冷水衝一下,剝開給迪迪:“真好還是假好?”

迪迪也不細嚼,囫圇幾下把龍蝦尾咽下去,舉起一個大拇指:“真的好吃。”

李侈一笑,眼角紋路舒展。

哪還有點當年風流的樣子,儼然是個女兒奴了。

向芋摸著自己的肚子,期盼地想,靳浮白以後一定會是更溫柔的父親。

她笑著問:“哪個是做好的,我端出去?”

“那邊那盆......”

李侈沒說完,反應過來是向芋,趕緊擺手,“彆彆彆,不用你,靳哥要是看見我讓你端小龍蝦,我死定了。”

那夜晚飯吃得溫馨,暖風襲來,吹散炒小龍蝦的香料味,也吹散笑聲。

李奶奶也沒再嫌棄李侈,十分享受地吃著李侈剝給他的小龍蝦。

有時候李侈自己吃歡了,忘記給她剝,她就用拐棍兒戳一下地,咳嗽幾聲,以示提醒。

送奶奶回養老院後,李侈習慣性地說一句:“老太太,我明兒來看您。”

以前他這樣說,李奶奶都是不應的。

可那個夜晚,老人拄著拐杖回眸,在月色下笑眯眯地說,明天見。

李侈一怔,覺得自己剝龍蝦立功了,也跟著笑了:“快去睡吧,奶奶。”

可是李奶奶的“明天見”,到底還是失約了。

李奶奶是在那天晚上睡夢中走的。

養老院通知了李侈,李侈第一時間趕到,老人麵容安詳,靜靜躺在床上。

李侈沒敢給靳浮白打電話,畢竟向芋產期鄰近,家裡有喪事,不知道孕期女人會不會覺得觸黴頭。

但他繃著精神把事情處理到一半,靳浮白和向芋都來了,駱陽也來了。

向芋拂開李侈的手,聲音很輕:“我來幫奶奶換衣服吧,你是男人,不方便。”

他們說,來送送奶奶。

李侈情緒終於失控,抱著靳浮白嚎啕大哭。

最後帶著哭腔說,嫂子,幫我奶奶把假牙也戴上吧,不然她到上麵,吃不好東西。

3天後,李奶奶火化,骨灰小小一壇,埋入墓地。

那些天大家情緒都不算好,向芋安慰李侈說,興許是老人們留在這兒覺得孤單了,去上麵聚眾打麻將去了。

李侈歎氣說,就是那樣我才不放心啊,以前我奶奶就有個外號,叫‘散財老人’,麻將打一個月能輸28天,到上麵要是遇見靳哥的外祖母,還不得輸個底兒掉?

他還說,老太太的紅褲衩沒準兒都得輸出去。

成年人的悲歡,是被藏著心底的。

哪怕玩笑著,李侈眼裡也都是傷感。

也許是因為老人去世帶來的低落氣氛,向芋連著幾天夢見了自己家裡早早過世的老人。

向芋同靳浮白說,自己小時候在爺爺奶奶身邊生活過。

爺爺和奶奶養過一隻貓,兩個老人有一樣的愛好,喜歡佛經也喜歡寫毛筆字。

家裡總有墨汁的味道,也有敬佛的沉香味。

靳浮白知道,向芋這是想念老人了。

於是他說,我陪你去看看他們吧。

向芋有那麼一點猶豫,因為她家有個挺傳統的規矩,去墓地的小輩需要跪一跪老人。

見她不說話,靳浮白問:“怎麼了?我這麼拿不出手?”

“......不是,我家裡去看老人是要跪的。”

“跪唄。”

靳浮白摸一摸她的肚子,“讓老人認個臉,彆回頭在上麵被我外祖母打牌贏了錢,倆老人生氣,要把我提前帶走。”

向芋笑著打他:“靳浮白,正經點!”

“我不正經嗎?”

他本來覆在肚子上的手就向上移,“這才叫,不正經。”

去看向芋爺爺奶奶那天,靳浮白依然是短袖外麵敞穿一件襯衫,和向芋十指相扣。

走到墓碑前,把襯衫脫下來,疊了幾層,鋪好,讓向芋跪在上麵。

他自己則和向芋並肩,跪在了石板上。

“爺爺奶奶,我來看你們。”

向芋想起從前在老人身邊的日子,鼻子泛酸,“我當媽媽了,孩子很乖,有時候晚上念故事給他/她聽,還會有胎動......”

向芋像所有母親那樣,說起孩子,滔滔不絕。

靳浮白在旁邊跪得腿都麻了,他妻子半個字沒提他。

他用胳膊肘碰碰向芋:“提提我?”

向芋的所有思維都還在孩子身上,突然被提醒,愣了一會兒,才笑著說:“你急什麼?”

她自己都已經嫌累改成坐著了,結果轉頭看見靳浮白,這人還直挺挺跪著。

“你怎麼還跪著呢?不累嗎?”

靳浮白下頜指指墓碑:“這不爺爺奶奶看著呢,怕他們對我不滿意。”

向芋的預產期在11月份。

臨產前幾天,趕上降溫,小雨淅淅瀝瀝。

她披著毯子坐在臥室窗口,看水滴順著房簷滑落。

院門響了一聲,她抬眸過去,果然看見靳浮白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從外麵走進來。

這人死不正經,並不進來。

他走到簷下收了傘,把傘立在牆邊,然後把手從外麵伸進來,托起向芋的下頜:“這位太太,接吻嗎?”

靳浮白手上沾了些空氣裡的微涼,手扶住她後頸,深深吻過來。

向芋被涼得縮了縮肩,卻是仰著頭回應的。

吻後,他語氣曖昧地在她耳邊問:“產後多久能做?42天?”

向芋總對沒做過的事情抱有好奇,念念不忘“口”這件事,故意引他:“聽說用嘴.....”

後麵的話被靳浮白抬手擋住:“怎麼總想著這個?這個不行。”

“那你可有得等了,萬一我102天都沒恢複呢?”

靳浮白笑了:“你就是302天不恢複,我也得等著啊。”

見他不上當,向芋乾脆換了個話題:“不是說今天養老院那邊有事情要談,怎麼回來了?”

“那邊給老人做了雞湯,我嘗了一下,味道不錯,你不是喜歡喝湯麼,給你送回來一份。”

窗外雨聲滴滴答答,靳浮白把湯重新熱了一下,坐在餐桌陪著向芋喝。

也許是體質寒,向芋喜歡溫熱的餐食。

湯是她的最愛,剛認識那會兒也是,去到哪兒都不忘問人家店員,是否有可口的湯推薦。

靳浮白看著她舒展眉眼細細品湯的樣子,想起初識時的往事。

那會兒向芋21歲,他們被暴雨困在長沙。

這姑娘總有種苦中作樂的豁達,在暴雨時問他,這種天氣開車出去是否會堵車。

他那時候對她興趣濃厚,也就順著她說,想去哪兒?我載你?

向芋不過分矜持,帶著他去了一家飯館。

席間她對一份骨湯煮木槿花讚不絕口,那會兒她品湯的神態,和現在一樣。

那時靳浮白還以為自己對她是一時感興趣。

可時間一晃,他愛她已經9年。

靳浮白不經意彎起唇角,在她咽下湯眯起眼睛時,開口詢問:“孩子的名字你有什麼想法嗎?”

被問的人搖搖頭,說沒有。

她十分坦誠地說,自己上學時成績一般,記住的一些詩詞都是關於情情愛愛的,沒有正經東西,文化底蘊不深,不足以給孩子起名字。

向芋問他:“你說我要是給孩子起名,叫靳樂樂、靳歡歡、靳美美、靳帥帥,是不是有點太不上心了?”

“......還是我來吧。”

向芋在11月29日產下一子。

取名靳嘉澍。

“澍,時雨,降雨。

時雨可以澍萬物。”

靳浮白用這個字來紀念,2012年雨夜,與妻子的相遇。

他所有愛意,都在那晚暗暗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