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犧牲的原配(25)(2 / 2)

——想好了?

——想好了。

——若戰死身隕……

——無非黃土一抔,青山埋骨,如是而已。

唐沅喟歎著撫摸她額頂利落的短發。

誰說曆史沒有記憶?當一切陰霾散儘的那一天,那時的每一分陽光和每一絲笑容,都將是他們榮耀加冕的勳章。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長河為咽,青山為證。豈曰無聲?河山既名!

……

東瀛怎麼也沒想到,他們試圖以此磨滅華國人鬥誌而展開的大屠殺,最後竟反過來成了他們凝聚一心、一致對外的催化劑。

新軍的實力其實很不弱,廣城的軍工廠源源不斷地在為他們提供武器,收服了大小軍閥後,軍隊的整體戰鬥力更是穩步提升,後方的軍校也開辦得紅紅火火,新舊更替間薪火相傳,勃發而富有生命力。

這樣的軍隊,當它有了全國民眾的支持,上下一心後,所爆發出來的力量便是如攜排山倒海之勢,滂滂泱泱,無可抵擋。

東瀛軍對在這樣的軍魄下節節敗退。

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洋彼岸的歐洲戰場上,東瀛的中歐盟友亦顯頹勢。兩邊戰線一聯合,在幾大盟友國的幫助下,華東戰爭正式進入反攻階段。

這場漫長而艱難的戰役,到最後統共持續了四年又七個月。

天皇殖民華夏的美夢在四年又七個月後徹底粉碎成泡影。在他們的軍隊退出華國國境線、太陽旗被儘數扯下燒毀的時候,久雨的天空突然放了晴。

天皇正式宣布投降那天,所有的華國人都走出家門,聚集到了附近的廣播下。複雜拗口的外語回蕩在空氣裡,鮮有人能聽懂,可在那十數分鐘的時間裡,卻沒人開口說哪怕一個字。

直到熟悉的漢語出現,政府特派廣播員用顫抖哽咽的聲音宣布華國的勝利,人群中才陡然爆發出了哭聲。

那哭聲此起彼伏,從壓抑的嗚咽到慟號,夾著歇斯底裡的嘶吼,和著這四年零七個月來的血與淚,震得人心腔發疼。

不遠處魂幡招展,連成一片的新墳頂頭尚未覆滿青草,那沉睡在地底的人,卻終於得以瞑目。

……

新華國的建立,在東瀛投降後便顯得水到渠成。

殘餘的軍閥勢力早已不能再構成威脅,誰也不是傻子,眼見今時不同往日,不少軍閥頭頭已經早早地向新黨表了態,上交了軍隊,表示全力支持統一事業,至於剩下的不願配合的刺頭,幾記鐵拳下去,怎樣都得乖乖聽話。

唐沅雖是新黨得以建立的居功至偉的初代領袖,卻並沒有在新華國成立後繼續掌權。黨內的年輕一輩已經成長起來,又經過四年戰爭的磨練,許多決策眼光比起失憶的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沒什麼道理還占著這個位置。

黨內的核心元老們來苦苦勸過,在他們眼裡她不可或缺,但她卻微笑著搖頭,道,對於他們腳下的土地而言,從來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因為這個國度,她從來不是靠一家一姓才得以一步步走到今天。在過去漫長的黑暗裡,是她的四萬萬兒女一齊為她支起了破碎的天,他們拚儘全力挺直了脊梁,故而她看到了陰雲背後的霞光萬丈。

隻要華夏人在,華夏精神在,那霞光便一直都在。

新華國成立後,戚庭光以軍功拜將,沈月藻等人也各有歸宿,至於韋珺之,他和其他賣國賊一起,早在東瀛宣布投降的時候就被作為犧牲品交了出來,被判以死刑。

臨死前,他的前妻沈月瑤去見了他一麵。

她自小嬌生慣養,從前最是喜歡精致的好顏色,如今卻素麵朝天,一身米白棉裙,最是寡淡不過,卻又因為她眉目間的沉靜從容而有了不一樣的氣質。

也襯得麵前胡子拉碴、形容邋遢的韋珺之愈發狼狽。

他們相識相戀十數年,不知有過多少甜蜜的回憶,臨了了卻是以這樣慘淡又不堪的方式收場。在獄中飽受折磨的韋珺之麵容滄桑,看著自己曾經的妻子,心中亦是思緒萬千。沉默良久,終於顫聲開口:“南南……”

這話仿佛觸到了什麼開關,從進來後就麵無表情的沈月瑤麵容一下子猙獰,斷喝道:“你沒資格提南南!”

她突如其來的怒喝駭得韋珺之一顫,眼底竟染上幾分懼意。沈月瑤看著這個懦弱不堪的男人,心裡止不住地冷笑。

沈月瑤啊沈月瑤,虧你驕傲了一輩子,前半生竟葬送在這麼個男人手上,可笑可悲否?

她深吸了幾口氣,壓下從走進來那一刻心底就不斷躥起的戾氣,冷聲道:“沈南是我一個人的孩子,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來,隻是想親眼看看你的下場罷了。”

沈南……

他的兒子,姓沈啊……

這個名字讓韋珺之眼底最後一絲光也儘數熄滅,他脊背深深地彎下去,整個人顯出一種說不出的疲累,分明正值壯年,卻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沈月瑤從帶來的包裡拿出一份疊好的報紙,展開來同他看報紙頭版上占了所有篇幅的照片:“新華國成立了,前幾日剛舉辦了開國大典。你在這兒消息不怎麼靈通,就帶來給你看看。”

“想來,你應該也是高興的吧?”

她聲音裡的惡意壓都壓不住,韋珺之看著那張照片,一下子怔住了。

照片上那個站在最前頭,微仰了頭看紅旗飄飛的女人,不就是他的原配妻子戚笑敢嗎?

他們曾經同床共枕,她甚至要靠他的體貼憐惜而活,可一去經年,她已站在了所有人必須仰望的位置,流芳千古,他卻被困於這方小小的囚室,即將麵臨死亡。

他們曾經那樣親密,往後提到她的地方,必會有他的存在,可他們卻像黑白兩個極端,一個光輝燦爛,一個可鄙不堪。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韋珺之猩紅著眼看著那張照片,呼吸逐漸短促猛烈起來,像被誰用力扼住了咽喉,整張臉漲得青紫,喉頭裡發出“嗬嗬”的粗糲氣聲。沈月瑤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把那報紙丟下,看也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在華東戰爭期間重新拾起了舊專業,成為了一名戰地醫生。雖比不上戚笑敢和姐姐,卻也是點亮了一星螢火。

她如今有兒子、有事業,生活寧靜充實。來過這一遭,便算是斬斷前塵,再無執念不甘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空曠無垠的天空下,燕京郊外刑場接連傳來數聲槍響,圍牆外棲息的鳥雀被呼啦啦驚起,圍牆內側,溫熱的鮮血已高濺在泥地上。

這片土地上枉死的魂靈,在此刻得以安息。

……

立國第二年,唐沅便帶著自己一手培養出的團隊奔赴北部,在茫茫戈壁上開始了秘密研究。

這個國家飽經戰火百廢待興,還太過稚嫩孱弱,需要一些真正能夠安身立命的本錢。

失憶後的唐沅對這一道其實並不算很精通,剛開始的時候甚至比不過她的助手。但她總有一種近乎膨脹的直覺,認定隻要自己想,就沒什麼不能做到。

她也的確做到了。

團隊裡還有不少和她相似的人,念書時的主攻方向跟眼下在做的並不一致。他們有的人拋下了已經做了大半的研究成果,有的人放棄了自己喜愛的專業,在四五十歲的年紀又從頭來過,硬生生地去學習、鑽研自己並不那麼了解的知識。

在他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沒有人知道最終的結果會是如何。或許他們的選擇根本就是錯誤的,他們賠上一生的決定並不能帶來什麼質的改變,也或許在那繁花到來之前,他們的一生就將葬送在這異鄉戈壁。

但,那又如何?

就算不會為任何人銘記,然此生能得一機會將身殉道,為這片土地的繁榮邁出微不足道的哪怕一毫米,亦不枉來過一遭。

好在,蒼天不負。

四年後,這片戈壁高空蒸騰起巨大的蘑菇雲,濃煙蔽日,卻讓不遠處仰望它的所有人都流下了熱淚。

唐沅是在那之後的第二年離開的。

醫生的診斷說是她輻射攝入過量,加之常年勞累導致的身體機能衰退,但她卻有種莫名的直覺,知道自己這病絕非這麼簡單。

她的身體一日日衰敗下去,將將過完那個殘冬,就在某一日的清晨永遠閉上了眼睛。

她的身後事辦得盛大而隆重,以國禮下葬,國家主要領導人紛紛前來吊唁,靈車駛過長街前往墓園時,數萬百姓出門相送,送靈隊伍龐大而靜默。

紅旗蓋在她早已瘦削露骨的身體上,她凹陷的臉頰冰冷青白,唇角卻似有微笑。

她將被葬入這片為之拚搏奮鬥了一生的土地,每一寸骨肉都與它相融,千年萬千地守護著它。

他們將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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