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2)

之後再一張照片, 他們似乎在某處山腳下的某座道觀附近,左愫已經看起來十歲上下,緊緊攥著男人的手。男人頭發長了, 灰發及肩披散。他穿著寬袖布袍配浴室拖鞋, 買了兩頂旅遊紀念品似的太陽花帽子,一個給她戴著,一個自己戴著, 對著鏡頭笑的很開心,似乎晃著手讓左愫也笑。

但左愫隻是緊張的站著,身子筆直,另一隻手握著腰上的小木劍。

男人似乎頗具盛名,因為在照片背景裡,許多人在道館裡朝男人的方向投來了或敬仰或驚訝的目光。

再後來的照片上, 人多了起來, 有比左愫更小的孩子出現, 男人依舊是笑眯眯的, 頭發也更長,他不再佩劍, 甚至有時候寬袖布袍裡穿著某些廣告品牌發的t恤。左愫的臉上也多了笑容,她甚至在某張照片裡活潑的跳到男人的背上去。

看來雲浪樓裡的徒弟也逐漸多了起來,有幾張夾在桌子下麵的照片,是十七八歲的左愫帶著一幫師弟師妹練劍修陣,她那時候就紮著跟現在一樣高馬尾, 頭發黑直, 粗粗一把馬尾。汗水揮灑, 雙眸認真, 一絲不苟。

說是大師姐, 但她也算得上是雲浪樓的半個師父了。而男人在背景中望著她,目光說不上來是在意還是溫柔,亦或是……

反倒是到了左愫二十歲上下的時候,照片裡忽然沒了她的身影,男人在鏡頭裡似乎有些憂慮,但仍露出燦爛笑意。而在他身邊的位置,他用筆畫了個q版的左愫,還畫了個箭頭紮在q版左愫頭上。

似乎是他對左愫的缺席有些不滿。

過了幾年,大概是左愫二十四五歲的時候,她忽然又出現了,表情已經褪去青澀與糾結,變得堅定。她皮膚粗糙,麵帶雀斑,馬尾露出額頭,立在照片之中,卻像是所有人都依靠的定海神針。這時候照片裡已經有三四十位弟子,他們背景裡也是如今春城雲浪樓的古宅。

男人年紀大了,也似乎有些病了,他很難直起腰來,肩上披著厚重的外套,左愫的個子看起來已經比男人要高一點了。男人在照片裡笑眯了眼睛,微微偏著頭。她麵上沒什麼表情,但站在男人身邊,似乎用肩膀抵著他,讓他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一點。

而近兩年的照片裡……男人就已經沒再站著了,大部分時候都是坐在圈椅上,左愫站在他背後,兩手扶著他肩膀。周圍的師弟師妹們穿著運動鞋,背著嶄新的劍,緊緊圍繞著左愫。

最近的一張照片,應該就是在左愫帶著一些成年後能夠獨立的師弟師妹離開雲浪樓之前,她們穿著同樣的道袍和運動鞋,還背著大的誇張的包裹。宮理忍不住想到之前他們來方體報到時,她留在萬城的師弟師妹,給她烙了幾十張大餅。

照片裡男人臉上的病容更重,卻笑的繾綣,宮理注意到了這張照片與之前的不同。

左愫站在男人的圈椅右側,男人在衣袖下牽住了她的手指。有點像左愫小時候,在某個道觀前牽著男人的手一樣。

“其實我們不該叫門派的。”

宮理忽然聽到左愫說話的聲音,她抬起頭來,左愫站在門口處,屋裡沒什麼燈火,走廊上反而明亮,橙黃色的燈光勾勒出她的輪廓,卻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宮理道:“哦我隻是走到這邊——”

左愫輕笑:“沒關係。也沒什麼門派秘密。我們根本沒有像樣的功法、傳承,甚至徒弟們也基本都是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這裡更像一個……孤兒院吧。”

宮理:“那你也是……”

左愫點頭,拿起了她小時候的相框:“嗯,我跟他姓了,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誰。但估計也就是某個門派裡的人。從門派裡被扔出來的孩子挺多的。”

宮理不太理解:“為什麼要扔孩子啊……私生子?偷情產物?”左愫笑起來:“哪怕是私生子,隻要是少年時期能覺醒出大能,也都是大少爺大小姐。被扔下來的孩子,大多是被斷言沒有靈根、不會異變出超能力的普通人。哪怕是非修真綱的能力者,或是最弱的修真者,在有些門派中也有容身之地,但凡人則幾乎隻能……”

根據左愫所說,特彆是三大門派,都有些大能、長老可以勘破孩童的天賦,準確率挺高的。修真者父母如果有了孩子,伴隨著孩子長大,他們必然也會去找這些大能長老去給孩子算靈根天賦,但其中總會有些孩子是徹頭徹尾的凡人。

在極度內卷、不斷有外來者慕名湧入的春城,弱者都可能一輩子打雜,這些凡人孩子更是沒有容身之地。要不父母就選擇離開門派與春城,到城市中給孩子正常的生活;要不然就繼續留在門派,用資源和老臉懇求門派收孩子在這兒,但也要一直受人指指點點。

還有修真父母就會選擇再生一個,賭下一個孩子是能力者,他們也會為此求神拜佛,服用靈丹等等,希望能生出一個天之驕子。

在這個過程中,就有一部分人會拋棄自己的凡人孩童。

但勘破天賦,最起碼要到孩子五六歲之後甚至十幾歲之後才有極高的準確率,這時候孩子已經記得父母,記得門派。一部分殘忍的父母,就會刪除孩子的記憶,將他們扔掉或送人。

左愫被左桐喬撿到的時候都已經七八歲了,卻還沒有父母的記憶,可能也是被……

她師父左桐喬,在最天之驕子的時候選擇叛出了定闕山後,遊曆四方,從收養左愫開始,走上了收留這些孩子的道路。

左愫說:“不過有些孩子也會在之後覺醒超能力,但都是極少數了。那些長老的算命總是準的,我們當中也沒有誰有強大的超能力。我算是幸運的,或許是因為我總跟師父學書法,十幾歲的時候,我異變出了字科的能力。字科的能力很稀有,我就算是字科的弱者也很遭人忌憚——當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字科遭人忌憚的主要原因……是我師父。”

宮理:“你師父也是字科的?”

左愫點頭:“嗯,他使得一手好劍法和鞭法,幾乎沒施展過任何字科相關的能力,我也是幾年前才知道的。而且他很不喜歡爭鬥,在我小時候,我總還記得有些大人物來找他,但他不是閉門不見,就是各種回絕,到我十一二歲的時候,來的人就很少了。他很高興春城高峰與雲端的那些門派長老,終於遺忘了他。”

宮理:“我以為他會帶你們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呢。”

左愫坐到了自己的書桌後,撫摸著桌麵:“主要是有些師弟師妹是因為有先天疾病被拋棄的,留在春城附近,靈力能緩解他們的病症,而且也是為了能繼續收留一些被拋棄的孩子。再加上後來,師父病了,更需要春城的靈力。”

而這些師弟師妹因為都是凡人,這裡教授的也隻是一些強身健體的武術,一些能夠靠外物、法器施展的陣法而已。

隻偶有幾個孩子有一些等級較低的超能力。

左桐喬更主要是教他們一些外麵學校的知識,一些生活常識,幫他們獨立生活。

左愫笑:“但師父偏科很嚴重,他引經據典、詩詞書畫不在話下,卻不怎麼懂數學化學,也不會用電子機械,很多時候我們會出去采購教材,他回來抱著光腦和屏幕學的抓耳撓腮呢。”

左愫的笑容展現了片刻卻又消失,現在往外看回廊與院落燈火通明卻也空空蕩蕩。她搖頭:“如果說這裡都沒有見血,沒有發生慘劇,我更相信他們是躲起來了……”

宮理覺得等稻農調查完所有的數據後,她也要追查一下甘燈提及的紅發男人的線索,到時候說不定可以跟左愫同行,也順便搜索她師父與同門的行蹤。

這會兒,宮理就岔開話題,道:“怎麼有幾年的照片沒有你,你當時離開門派去哪裡了嗎?”

左愫說起這個,倒有些坐立不安,她不是會撒謊的性格,兩手攥起來道:“畢竟我從來沒離開師父身邊,他就想讓我出去獨立幾年。我到幾座城市也沒找到太多工作,就是四處打工賺了些錢,就回來了。”

宮理笑:“我以為你是那種表麵堅強,實在有點不舍得離家的人呢。”

左愫被她說中,露出一點難堪尷尬的表情。

宮理坐在她桌子邊,翻著她教書的教材,看到左愫尷尬的表情,忽然道:“你萌生那種感情也很正常啦,畢竟是從小就照顧你,但又不是你父親的人。無法麵對這種情感、想要逃離更是正常。”

左愫身子一震抬起頭來,驚恐道:“宮理!你是會讀心還是能看到人身上的往事嗎!”

宮理:……我可是廢土末世網絡小說寶庫,師徒文我看的少嗎?

左愫簡直坐立難安,宮理從沒見過古板老實的她耳朵都紅透的樣子,左愫半晌小聲道:“我這輩子就沒喜歡過彆人,從我十來歲又不好看又滿臉痘的時候,就一直喜歡……他。大概二十歲上下的時候……我覺得他總是看著我,總是在我練劍的時候願意托著我的手,願意給我擦滿是汗的臉,總是要我什麼心事都跟他說……我就自顧自的以為他也喜歡我。”

宮理沒想到她竟然願意說。

“這些想法越醞釀,越是無法無天。我實在是沒忍住,就跟師父表達了自己的心思……我那時候還篤定的說師父一定也是喜歡我的……他嚇了一跳。”

宮理心道:這嚇一跳恐怕不是因為左愫喜歡他而吃驚,而是因自己某些親密的行動泄露了他的心意而吃驚。

左愫:“他當然會委婉的拒絕我,似乎是覺得我的感情都是因為沒見過太多同齡少年。他就開始撮合我跟一些其他門派的少年一起玩……但我其實偷偷見過很多人,但沒有人像他。淡泊、堅定卻又很樂觀,我們是很弱小的門派,大家有各種各樣的傷痛,他卻覺得雲浪樓比一切門派都好——而我那時候就很倔,不肯要他迂回的表示,就要他當麵回答我。”

左愫確實像是認死理的樣子。

宮理覺得,左桐喬很有可能對她也有情,但他能收養這些被遺棄的孩子,就足以證明他是怎樣的君子,哪怕有些情意必然也會主動扼殺。

左愫抱著自己的胳膊:“那時候我又傻高個,又不漂亮,既不是天才,也總傻乎乎的,我聽說他當年在定闕山的盛名,到處都是崇拜他、挑戰他、求教他而來的人……我自卑的簡直無地自容。那時候的我,簡直覺得世間一切都是斬釘截鐵的,不極端便是背叛,終於我有點極端的去逼他給我一個回答。”

宮理眨眨眼睛:“那個年紀,大家都是這樣的,愛與恨,必須要選一個。”

左愫眼裡泛出幾分漣漪:“是啊。我可真是個混賬,仗著他疼愛我,用儘極端的辦法,但他最終沒有狠狠的傷害我,他或許也被我氣到了。他跟我說,要不然我就變強,強到能把他打個半死,能讓他跑不了,他就作為輸家低頭,跟我在一起;要不然就讓我去賺幾百萬上千萬,來全都資助給雲浪樓,他說不定會為了錢低頭,討好我這個金主的。”

“這話真的都是賭咒啊,他那麼風輕雲淡、不把強權與金銀放在眼裡的人,說得出這種話,也是想要鍛煉我、想要給我找個彆的目標吧——”

宮理卻不這麼想。

這顯然是這位師父自己內心飽受折磨,給自己台階下。他估計比左愫大十一二歲,一直養大她,他打從心底無法接受自己背德的情感吧。

如果左愫能擊敗他,或者能養育雲浪樓上下,他就把自己的心意演變成自己作為弱者的順從、作為交易的一部分,雖然內心唾棄自己,但跟“師徒之間的背德感”相比總要好受些。

會不會這位師父一麵期望著左愫離開門派,曆練成熟或功成名就後,回來風輕雲淡的叫他師父,說自己找到了另一半,往事如煙了。

而另一麵也或許期待著事情走向他不可收回的許諾,走向一種兩個人都受傷但終於可以靠近的極端結局。

宮理開始感興趣了:“後來呢?”

左愫走到她師父的書桌旁,拉開抽屜,果然發現幾張照片躺在抽屜裡,她露出笑意,將幾張照片拿給宮理。

那是動態照片,是左愫離開雲浪樓獨自出行的幾年,去各個地方拍下來的。她去過七八歲時去的破廟,那裡背後已經是開著便利店的寫字樓,她緊繃著唇角,就在那便利店門口刷了一段劍法。

她去了十歲左右去過的道觀門口,那裡全都是在線祈福、ai算命的霓虹燈管,她閉著眼睛在全息投影石獅子像旁邊紮馬步。

還有一些宮理在之前的照片沒見過的地方,看起來都是什麼菜市場路口,什麼博物館後門,估計也是左愫曾經跟她師父去過的地方。

她在每一張照片裡都有些變化,穿著板鞋,紮了馬尾,戴著耳機,黑了,打耳洞了。

但她總是會在動態照片裡,有點可笑的一板一眼的表演一段功法武術。

左愫有些不好意思,道:“這都是我那幾年寄回來的照片。我後來才發現他在背後寫了字。”

宮理翻過照片,還是那雋秀的字跡:“怎麼黑成這樣,她不知道跟彆的女孩子似的塗點防曬霜嗎?彆是被人騙了下山挖礦去了,要不然還是要她回來吧……”

“她真是鐵打的膽子,從未離開我身邊,孤身一人闖那麼多城,卻不害怕。”

“……好幾次我早上起來聽外頭練劍的聲音,以為是她。”

“不能再猶豫了。還是該去找她,就當是有重要的事跟她說一樣。”他在後頭以紛亂的筆跡,寫了好幾條可以去找她的“鄭重的理由”。

當這樣的字跡擺在麵前,宮理也有些觸動。

左愫剛要開口,就看到宮理看著照片有些發愣,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情緒。

左愫:“怎麼了?”

宮理一怔,抬起頭來笑道:“啊,沒事,就是有些羨慕你。”之間的背德感”相比總要好受些。

會不會這位師父一麵期望著左愫離開門派,曆練成熟或功成名就後,回來風輕雲淡的叫他師父,說自己找到了另一半,往事如煙了。

而另一麵也或許期待著事情走向他不可收回的許諾,走向一種兩個人都受傷但終於可以靠近的極端結局。

宮理開始感興趣了:“後來呢?”

左愫走到她師父的書桌旁,拉開抽屜,果然發現幾張照片躺在抽屜裡,她露出笑意,將幾張照片拿給宮理。

那是動態照片,是左愫離開雲浪樓獨自出行的幾年,去各個地方拍下來的。她去過七八歲時去的破廟,那裡背後已經是開著便利店的寫字樓,她緊繃著唇角,就在那便利店門口刷了一段劍法。

她去了十歲左右去過的道觀門口,那裡全都是在線祈福、ai算命的霓虹燈管,她閉著眼睛在全息投影石獅子像旁邊紮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