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 第 351 章 她就在人類虛無與存在……(1 / 2)

宮理以前並不覺得它像個小孩, 此刻看到它是小一號的錢包,是腳夠不到地麵的孩子,突然有點想笑, 忍不住彎起嘴角。

都誕生了幾十年,怎麼長得這麼慢。

繪裡子看到她和它交彙的目光, 垂頭看向T.E.C.。

繪裡子的聲音像是耳語,又像是機場大廳的廣播般,遠近交疊, 朝她傳過來:

“說起來……繪裡子這個名字我已經很久沒用過了。是它告訴你的吧。”

宮理雙腿交疊, 往後靠在椅背上:“也不算是。塔科夫上傳了一些自己的記憶。在北國那座封鎖的研究中心裡。我去的時候看到了一些。”

繪裡子從鼻間發出一聲了解的長哼, 又笑起來。

宮理道:“我隻是好奇,你為什麼要把它留在你身邊,甚至可以說是囚禁了它。我已經與它斷聯很久了,這在過去很少見。”

繪裡子聲音像雲霧一樣飄飄蕩蕩, 宮理和她又像是坐在深綠色湖麵上的長舟兩端穿過霧靄的女巫, 繪裡子輕笑:“離了它就沒辦法做事了嗎?畢竟這樣生活在服務器中的超級人工智能, 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吧。甚至是炸掉在月球軌道上環繞幾十年的空間站?”

宮理忍不住笑起來:“啊,你在乎嗎?在乎的話, 可以利用姐妹會提前預告這件事的,對吧——當然, 我也可以告訴你, 空間站被毀這件事中最關鍵的部分,跟它無關。甚至說,我一直懷疑它沒有毀掉元宇宙的框架數據,隻是毀掉了那些意識上傳的可憐靈魂。它可能比我們想象中念舊,或許早就把塔科夫沒做完的元宇宙框架藏在了哪裡,準備自己再一點點雕琢。”

宮理顯然說中了, 小孩模樣的TEC緊張了起來。

繪裡子歪歪頭,二人又變成坐在樹蔭下,兩隻酒足飯飽的雌獅子,她看向遠處的平原:“確實。我叫它過來,是因為我的……一些記憶破碎了。”

她不用說後半句,宮理已然理解。她想從T.E.C.的記憶裡,找到一點點塔科夫在世時候的樣子。

宮理看了她一會兒,輕聲道:“破碎的僅僅是記憶嗎?”

忽然間,繪裡子麵容的一片模糊中出現了一雙眼睛,尼安德特人的眼睛,貓的眼睛,海蛞蝓的眼睛,蛋彩畫雕琢的眼睛。

她們陡然拉近了距離,就像是地鐵上兩個人同時站起來,懸崖邊兩顆火山石同時滾落,托盤上手術刀被主刀和助手拿起交彙,二人的距離眨眼間變為膝蓋相抵,兩臂間距,對坐著。

宮理看到她麵容五官上那層雲霧散去,一張不斷變化的臉浮現。

有時是塔科夫記憶力她的模樣,鼻梁纖細,嘴唇薄薄的。有時是高更筆下抽象的繪畫,左眼黑筆勾勒,右眼大塊油彩。有時又顯得蒼老疲倦而模糊不清……

她不再開口,許多話語與思緒,近距離刺入了宮理的大腦。

“啊。”宮理輕輕叫了一聲:“真的是。”

“怎麼?”果然,繪裡子的想法直接出現在大腦裡,兩耳甚至因為接收不到聲音而耳鳴。

宮理甚至不用說出口,想法自然就形成了:“也不打聲招呼就踹門進我腦袋,有點太沒禮貌了。我腦子裡貨太多了,你要是闖進來看簧片怎麼辦?”

繪裡子思緒最起碼靜止了幾秒鐘:“……咚咚咚。”

宮理:“你在做什麼?”

繪裡子:“我在敲門,準備來你腦子裡看簧片了。”

宮理沒忍住,往後靠著大笑起來,倆人又一瞬變成白堊紀後期兩隻在枝頭歡笑的雀鳥,宮理差點笑的跌下原始森林的枝頭。

繪裡子也笑了:“我可以進來了嗎?”

宮理忍不住笑起來:“來來來,當自己家一樣。”

下一秒,宮繪裡子的思緒與記憶的碎片,像是閱讀一樣似乎直接凝聚在她大腦中。

“我其實見過你一麵。”繪裡子回憶起來。

在她剛來到格羅尼雅沒多久的時候,那個塔科夫創造的人工智能,不知道是如何存活在各種電子設備裡,竟然追著她來到了格羅尼雅。

繪裡子都沒想過塔科夫會留下它。繪裡子甚至認為這是個錯誤,但它好奇又執著,甚至執著的有點蠢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塔科夫……

“它奇奇怪怪,可以看人類打水或做飯看幾年,又願意收集人們衣服上脫落的線頭,後來,它聽說那些創造元宇宙的書,許多都來自原爆點內,就又跑進了原爆點。直到許久後,它跑出來向我描述那裡的瑰麗,說裡麵竟然有存活的人類人類,但裡麵的人們相互鬥爭引爆了地表的幾顆核彈,原爆點內奇跡般存活的小小世界,就那樣消亡了。”

原爆點裡的小小世界,就像是微縮的這顆星球,明明每個人活下去已經如此艱難,竟然還是在彼此爭端中走向了滅亡。

它並不知道自己講述的見聞,讓繪裡子心中多了一層震撼,它隻是舉著小貝殼一樣的芯片,炫耀著自己“采集”來的一個活躍獨特的靈魂。

“我看到那芯片上寫著有‘宮理’兩個字,是你的名字對吧。”

宮理卻在腦中笑道:“我們可能在更早之前就認識了。”

繪裡子有些驚訝。

宮理:“我就是在原爆點內為你搜集書的人,那些書最後都通過結界上的小窗口,被送了出來,甚至送到了塔科夫身邊。在我收到莫名而來的收集書籍的委托時,可能也就十五歲上下,到我死的時候,大概已經三十出頭了。”

就是在宮理毫不自知的十幾年間,塔科夫的死亡,ROOM的消散與繪裡子抹去了三人的存在,這幾件大事陸續發生。

繪裡子覺得有點恍惚。

有人還記得她的名字,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隻隔了一代的人……

宮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子裡聊天,想法容易散漫:“啊,其實方體內應該還有你那代人活著吧。之前有個坐在輪椅上的乾員,胸口這裡有透明玻璃,他說自己活了好多年,以前身體裡被放著核彈帶出去過,應該還是核武器時代末期的人吧——”

繪裡子努力回憶道:“啊……好像有點印象,核彈那事當年鬨得挺大的。看起來就是少年的樣子,叫什麼,玻璃瓶、玻璃罐?”

“玻璃缸。”

“啊,玻璃缸。對。”

宮理聽到自己頭腦中笑出了聲,而繪裡子似乎也有差不多的笑聲交疊——

笑過之後,倆人又陷入了各自若有所思的沉默中。

繪裡子陷入沉思似乎隻有一瞬,但宮理卻在那一瞬間瞥到了太多過去的剪影。

繪裡子坐在夜晚廣告牌色彩絢爛的街頭,看著萬雲台中心三座雕像的頭部,被突然出現的黑洞似的發光圓環融化毀掉,人群驚呼,她自己則轉過頭去舉起酒杯看著比賽,隨著進球而舉杯歡呼大笑,笑出了眼淚。

繪裡子出現在赤道附近的最大粒子加速器附近,乘坐著飛速下降的電梯進入地下兩千六百米處的廢棄研究所,看著吊臂將布滿螺旋狀線管的設備,放入直徑十幾米的裝置管道中,而她的腳邊身邊陪伴著她的隻有穿著研究服的森森白骨。

她身邊攤著如山的硬盤,打開了名為“真空衰變”的文件夾。她吃著咬一口就會自己恢複原狀的法棍,有的是時間鑽研那些對她而言太難的問題。

她會將車開過年久失修的濕漉漉的公路,在汽車旅館的走廊上吃杯麵,直到加油站工作的年輕男人在樓下自動販賣機買東西時,時不時朝她投來目光,汽車旅館本就發黃不乾淨的床單上就會落上一件加油站工作服的外套。

事後,男人年輕又愚蠢麵孔靠近她,看繪裡子把玩著一塊小小的冰,太想得到眼前女人的關注,忽然將那塊冰扔進口中,笑著咬碎。眼前的男人迅速毛發生長,雙眼凹陷,先是變為了尼安德特人似的模樣,而又生出鱗片變為蜥蜴,他亂叫著,最終連表皮也變成粘稠滑溜,失去了四肢,變成了一隻在床單上掙紮的彈塗魚。

繪裡子歎著氣起身穿上外套,撥了撥頭發:“你吃了一塊我從二疊紀卓樂法階拿到的冰川碎塊。”

繪裡子也會在北部島國,超級計算機的根服務器所在地。看著無數藍|燈閃耀的黑色石碑般的服務器在冷庫般冒著寒氣的大廳中,而她坐在高處的房間中穿著羽絨服,捧著超大盒的壽司,看著上千台打印機吞吐長長的紙張,手指拿起其中一張紙,那是由世界上所有語言的字母、文字組合成的九個位符的數列。說是神的名字就在這九千億種組合裡。

隻是最終那裡隻剩下如蠶絲一般的長長白紙,以及堆成山的壽司包裝盒和贈送的小包芥末。

顯然,她在虛妄中尋找答案。若這世界是一場遊戲,她想摸到開放世界地圖的邊界;如果這星球是一個水箱,她想知道加水放食的規則。

若這宇宙是是多個疊加態的並存,是顫抖著的波函數,她想要找到那雙讓世界坍縮為實體的眼睛,她想找到計算定態能量的常數。

她隻是想知道:操,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操蛋!這操蛋背後有沒有什麼遊戲規則!什麼既定的命運!什麼大一統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