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 魔女的狼人騎士(六) 他垂下眼睛去,……(1 / 2)

……

林恩一開始對她的很多事都不知情。

他隻是在周圍沒人的時候, 見到她就走上前去,他知道自己應該開口說話,但他總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隻是走過去, 站在她身後的樹蔭裡,或站在噴泉池的另一邊。

也有很多時候, 她身邊有彆人, 他不能走近。

但是修道院的籬笆、白牆、塑像就組成了迷宮,他能在牆後十字架的窗口, 烈日下的鐘樓塔頂,幽深的樹林之中看著她。

林恩覺得自己夢裡都是陽光、風、噴泉吐出的彎曲水柱, 她鬆散解開扣子的聖女裙袍, 臂彎處的布料有著細密的扇形皺褶, 手指夾著煙, 十字架項鏈甩到後背去。

她有時候會笑著問他, 某個議會官員或小國首腦,是不是他殺的。在林恩老老實實回答之後, 她會作為嘉獎, 從口袋裡拿出銀色錫紙包裹的巧克力。

林恩要接過, 她卻收回了手,對他道:“不肯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林恩蹲在長椅邊, 緩緩摘下了頭盔,宮理看到他其中一隻眼睛深深凹陷, 像個還沒愈合的血洞。

她愣住了。他已經把臉湊上來,叼走了她手指尖拈著的一小塊巧克力, 含在嘴裡。

宮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因為巧克力有些融化,她指尖都是黏的, 宮理忽然將手指伸過去,擠在他總是緊緊抿著的嘴唇之間門。

巧克力帶來的生理反應,和見到她的感覺融合在一起,很不一樣。

他嘴唇很乾,可能還有些因為長途跋涉造成的裂痕,宮理指尖一直抵在他牙齒上,林恩呆住。

宮理笑起來:“我手上還有。”

他垂下眼睛去,舔了舔她手指。

宮理甚至沒能看到他舌|尖,隻是覺得手指濕熱,他反反複複,真的有些舍不得巧克力的味道似的。宮理其實還有一盒,但她有些不願意拿出來給他了。每次就一點,正合適。

宮理抽出手指,看他一身鎧甲,隻能在自己的裙擺上抹了抹:“你為什麼一直穿著鎧甲?”

她甚至注意到,他在鎧甲裡沒有穿著很好的軟墊棉甲,導致他脖頸鎖骨處,全都是磨出來的血痕,其他地方更是可想而知。

林恩:“怕。我變成。狼。”

他指了指鎧甲接縫處,有類似鎖鑰之類的機關,並不是能輕易脫掉的。

這整個鎧甲都是他的項圈。

不過與她說話的機會,大多來自他的主動接近與被動開口。

直到某天深夜,他在空蕩蕩的房間門裡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林恩警覺地躲在窗戶邊緣往外看,就看到一個身影站在他小房子外的草坪上。

腳上還踩著拖鞋。

林恩有些不可思議地緩緩往外走,站在門框裡。

宮理穿著聖女統一款式的白色長裙與軟底鞋,外麵卻套了件深棕色的機車皮夾克,她頭發有些卷,被風吹拂散亂著,穿著拖鞋的腳埋在草叢之中。

宮理沒有看清林恩,她隻看到門洞裡穿著麻製係繩長褲的男人,光著腳,褲腿有些長,疊在男人的腳背上。隱約能看清他赤|裸著上身,光線剛剛能照到他下腹從褲腰延伸出的凹線,還有腹部上依稀可見的青筋。

宮理覺得有些陌生,試探性問道:“……林恩?”

宮理並不知道,其實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也不會叫他名字。他們喜歡用“那誰”“那個騎士”“你知道的”來指代他。

林恩因為這個稱呼,感覺心臟嘭嘭的在泵血。他沉默許久,終於從門框裡走出來,赤著腳站在門口的石板上,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一陣風吹過,發絲貼在她臉上,宮理抱著肩膀笑起來:“不請我進去坐嗎?”

林恩猶豫了片刻,側過身子,讓出了門。

宮理走進去,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穿鞋,也就把拖鞋扔在了門外。

房間門裡一片漆黑,這裡像是都沒怎麼通電,也沒有蠟燭,畢竟以林恩的夜視能力也不需要。她就摸著黑往裡走,房間門裡幾乎什麼都沒有,就隻有一個隻有幾個陶盆和水池的廚房,一張餐桌和幾把椅子,還有擺著薄薄床墊的客廳,床頭的位置上有個小小的黑色十字架。

他就僵硬的跟著走進來,也不說讓她坐或者給她倒杯水,就這麼傻站著。宮理自顧自的坐下來,忽然道:“你知道嗎?姐妹會選我了。”

林恩不太明白。

他俯看著宮理,微微偏了一下頭。

宮理笑:“就是我要成為姐妹會的一員,也就是離開修道院。但聖女要加入姐妹會,是需要遠征的,不能乘坐飛行器,不能用超能力進行遠距離傳送,不攜帶金錢,不攜帶行囊。要從這裡出發,穿越幾萬裡到達格羅尼雅。姐妹會認為,這一路能安穩活下來,能夠見識各地風土,穿越天災,才有資格加入姐妹會。”

林恩好像聽說過聖女遠征。但如今天災密布,很多城市如果不依靠飛行器,簡直就是孤島,應該會有很多聖女都死在這條遠征之路上。

也就是說,她要走?

他一下子迷茫了,想也沒想就忍不住道:“……不去。可以嗎?”

宮理立刻就笑起來,在沒有燈也沒有家具的空洞房間門裡,笑聲就像燭光般填滿每個角落:“你不想讓我去?”

林恩點頭。

宮理:“你不覺得成為姐妹會的一員,是很厲害的事嗎?”

林恩知道,可是……

他猶豫道:“但。會死。危險。”

宮理在黑暗裡盯著他:“就因為這個?那你希望我留下來?”

林恩卻也說不上來。他不喜歡這個地方,他隱隱覺得,看起來風生水起的宮理也談不上喜歡。而且她這兩年工作排得非常滿,滿到幾乎要連軸轉,連躲在修道院吸煙的時間門都少了。

他的茫然寫在臉上。

但宮理卻很高興,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發頂,感受他的發梢戳在掌心裡,道:“你是唯一會這麼想的人,這就夠了。”

她突然的幾句話之後,又突然地離開了。

再過兩天之後,林恩就正式聽到了她即將加入姐妹會,將開始遠征的消息。

而所有的聖女遠征,都要配一位騎士同行,林恩當場才知道,要跟她同行的人,是他。

林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下子就放鬆下來,甚至覺得遠征也不是一件壞事。但修道院內大家的臉色都變得很奇怪,有人似乎很高興她能滾蛋了,但像是修道院的高層,比如希利爾,則因為失去了最重要的搖錢樹而感覺不悅。

但林恩還聽到了更多的談話,比如說,瑪姆加入了姐妹會後,其實在姐妹會地位並不高,而且她還要靠遠遠控製萬城的多座教堂和修道院,來為自己積累財富和影響力,才勉強在姐妹會底層有一些影響力。

而宮理卻似乎備受姐妹會矚目,簡直就是未來的新星,很可能會到達姐妹會之後迅速地位淩駕在瑪姆之上。而且姐妹會也有利益分配和上貢問題,很可能未來萬城就會被劃分給宮理……

林恩沒太理解這其中的危險或局勢,但聖女遠征儀式就在萬城最受矚目、光芒萬丈的聖心大教堂開始了。宮理一副神聖、悲憫又堅毅的模樣,穿著白色裙袍,在無數主教神父修女的目光中,接過了代表遠征的長杖。

杖子看起來就是一根長且微微彎曲的灰黑色硬木,頂端則是一隻銀色的五指並攏的手型雕像,手掌心處是一隻眼睛,手背則是十字架,代表著姐妹會的注視。

聖女可以換掉衣衫,可以徒步或者搭車,卻永遠不能扔下長杖。

而與此同時,希利爾主持了林恩作為隨行騎士的宣誓儀式,他將確保宮理的安全,保證她不受到傷害與侮辱,確保陪伴在她身邊。

林恩沙啞含混的嗓音複述著誓言。

在場的人以為他隻是受傷嚴重,除了修道院的少數人,幾乎沒人知道這銀甲之下是不死的狼人。

但林恩也心中有些疑惑。

這個誓言為什麼不說讓他護送她到格羅尼雅?

而且……他隱隱能感覺到,誓言魔法雖然光芒萬丈,但實際落在他身上隻是個次級魔法。

雖然也有挺強的約束能力,但不算是最頂尖的誓言。

難道護送聖女這樣重大的事宜,不足以用一個頂尖魔法嗎?

一行二人就從修道院出發了。

無數飛行器圍繞在聖心大教堂附近,實時拍攝著她的一舉一動,有些頻道還想開發24小時連續直播,想要拍宮理走出萬城的每一步。

宮理乘坐觀光電梯從聖心大教堂所在的頂層來到地麵上,已經有無數聚光燈對準了她的微笑,那位身量比長杖還要高的瘦高騎士,沉默地佇立在她身後。記者們環繞在二人身邊,就像海水般裂開窄路,但也有不長眼不尊重的人。一個攝影機拉長鏡頭,鏡頭炮筒快要懟到宮理側臉時,騎士穿戴著尖利銀甲的手一把捏碎了攝像機的鏡頭,將他推了出去。

周圍人也不敢嘩然,隻能死命往後退。

就在這時候,聖女抬起頭,看向了霧霾細雨籠罩的萬城,看向大廈對麵流光溢彩的巨大廣告牌。

廣告牌為了效益,一分為二,左側正是宮理在感恩節時拍攝的《主在微笑》公益廣告,而右邊是最近大熱的重金屬搖滾樂團遷山樂隊的最新專輯——

左邊,宮理正穿著白裙在街道上跟著一大群看起來友善又快樂的群眾演員們打招呼,身邊還有裸眼3D效果的天使環繞,金光璀璨。

而右邊遷山樂隊的單曲的MV,主唱戴著標誌性的安全帽與呼吸麵罩,眼睛附近有著彩繪,正穿著一套深藍色的工裝。她站在昏暗天色下被竹林環繞的廢棄佛像雕塑廠中,手裡拿了個榔頭,正在敲著崩塌的佛臉唱著歌,鏡頭拉遠,她的貝斯手鍵盤手等人,正站在廠房半毀佛像的黑暗陰影中隱秘地彈奏著。

白與黑,就這麼鮮明的在廣告牌之中。

但宮理並不覺得對方就一定如何真實。

能出現在廣告牌上男女,都不過是資本養的牲口,都是針對各自的消費群體賺錢的,誰又比誰高貴。

她隻是覺得那個主唱有些熟悉……

但宮理凝視廣告牌的一幕,卻被拍攝下來,許多人都以為她是在看自己的那半廣告,在向過去的自己告彆。也有人說,她是在看遷山樂隊,因為遷山樂隊深陷暴力醜聞,有人傳聞主唱是個魔女,宮理則是透過遷山樂隊看向世間門醜惡——

無數無人機與記者鏡頭跟隨著在城市中開始征途的宮理,但由於後來公聖會出麵維持秩序,不允許他們太過接近聖女,他們隻能在高空和地麵遠遠圍觀。

而後,眾人很快就發現,在永遠明亮的聖心大教堂的強光十字架下,大廈之間門投下了濃重的陰影,而奇跡聖女宮理就忽然在陰影中消失了。

……

林恩甚至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已經身處在地下停車場的最深處,宮理身上的聖袍,就像是長出絨毛一般,迅速變成了一件長款假貂皮大衣。

她大步走向停車場角落裡的一輛破舊卡車,抬手把自己的長杖往滿是海腥味的車後箱一扔,拽掉貂毛的聖袍,拉開鏽跡斑斑的車門,坐在了車上。

林恩呆呆站著,看到遠處有幾個工人拉著平板車正往這邊一邊聊天一邊走過來。

宮理快速發動車,她甚至在裙袍下麵穿了一雙氣墊運動鞋。宮理看著還傻站在車外的林恩,以及遠處接近的工人,趕忙打了個響指,他的銀色鎧甲就像是老吉他手的琴箱一樣,立刻貼滿了各種塗鴉貼紙,幾乎完全覆蓋掉了本來閃亮的銀色。

宮理伸手:“傻著乾什麼,上車啊!你還真打算走著去格羅尼雅嗎?”

林恩將自己擠上來。

宮理一腳踩在了油門上,車發生轟鳴聲,但是絲毫沒動。

她:“嗯?我研究過,說是左邊是油門,右邊是刹車啊,哪裡出問題了。”

宮理四處搗鼓,終於看到了閃著燈光的換擋器,隨便一撥,車子猛地朝前飛了出去。林恩頭盔重重地撞在鎧甲上,這會兒連林恩都明白了:“你。不會。開車?”

宮理:“這有什麼難的,我聰明著呢!坐穩了,啊操怎麼在倒車!”

她確實是聰明的,很快就搞懂了怎麼開車,當車踉踉蹌蹌地開出地下停車場,林恩隻看到了一片破敗混亂的廠房區,以及背後成片的摩天高樓。

他們已經在萬城的外圍工業區了。

萬城可不小,她算是一上來就違反了聖女遠征中不允許遠距離傳送的規矩。

宮理沒有打開導航,隻是一路往外開,甚至將聖心大教堂上方永晝一般的十字架遠遠甩在了身後。卡車在幾十年沒有維護的破裂柏油道路上顛簸,隨著天色逐漸黑暗,周邊一些滿是酸雨痕跡的招牌,霓虹燈亮起來,義體改造的工人與幫派分子在街頭聚集著,燃火的汽油桶與冒著煙的電子垃圾堆逐漸出現在道路兩側的鐵絲網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