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像這座城市一樣充滿了物欲的氣息,宮理在躲了兩天確認自己安全之後,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她戴上一頭金色的假發去瘋狂購物,她給自己買了一輛紅色的敞篷跑車,她開始玩台球和街機,她在賭博的桌子上一擲千金。
但很多人記住的並不隻是這個揮金如土的女人,而是她背後總跟著一個穿著黑色衛衣,臉上有疤痕的高大沉默的綠眼睛男人。
快到夕陽的時候,宮理就買包薯條,漫無目的的在海灣的木棧道上,一邊走一邊喂海鷗。林恩會跟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她有時候夜裡也會在club裡和一群香水味刺鼻且義體化的年輕男人一起喝酒,笑著花錢要他們互相之間表演節目,那些男人們還會故意拿自己跟坐在卡座邊上發呆的林恩作比較,宮理在那時候總會露出譏諷的笑容。
有時候也會去聽什麼爵士樂,但故作的享受與高雅很快就變成了對餐桌上蜂蜜花生的喜愛,林恩聽音樂聽的腦袋放空,但在宮理被花生嗆到的時候,他猛地撞翻椅子站起來,撈著她的腰,不怕丟人的狂拍她後背,臉上表情就跟要把全餐廳的人都給殺了似的。
林恩漸漸有種感覺。
宮理十分茫然,總是在熱鬨中心不在焉。
她並不知道短暫得到最渴望的自由要如何使用,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停留多久。
但宮理是絕對不會表現這些的人,她總是罵的大聲,笑得誇張,對他人毒舌,無人時過分沉默。
她好像知道偽裝,懂得反叛,卻在打碎之後不知道該如何拚湊。
林恩感受到的最大的變化是,宮理會忽然對他伸出手,在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的時候,拍他一下:“把手拿過來啊。”
她會短暫的用力的抓一下林恩粗糙的手指,然後又鬆開繼續玩樂去了。
從一開始,一天就偶爾一兩次這樣做。
到後來,她總是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對他伸出手,抓住他手指前端,甚至握著很久也不鬆開。
有一次,他們在街邊遇到了其他地區的奇跡聖女正到這座海濱賭博城市來傳播福音,雖說這裡宗教氣氛不算濃厚,但仍然有大量的信徒或路人,跟著奇跡聖女遊街的聖車而行。
最靠近聖車的信徒們歡呼著,基本上是聖女說一句福音,他們便跟著祈禱重複。宮理聽到路邊的女孩牽著母親的手,羨慕的看著聖女,喃喃道:“我長大也能當聖女嗎?”
母親卻晃了晃她的手:“可彆,當了聖女就什麼都忘了,連媽媽也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了,隻跟彆的聖女一樣,坐在大車裡,站在教堂裡,說著彆人都說過的話。”
女孩緊緊挨著母親:“那我不要!我不要忘掉——可是,我要突然變得厲害,變得有超能力怎麼辦?”
母親攥緊了她的手,似乎已經考慮過一萬次這種問題,輕描淡寫道:“那媽媽就帶你跑,把要搶走你的人都殺了帶你一直跑。”
母女二人走遠了,宮理喝著飲料靠在街邊看著奇跡聖女的車隊離開,林恩站在旁邊,但他不會隨便靠著,而是站的筆直。
宮理忽然就對他伸出了手。
林恩已經習慣了,將手遞過去。宮理就這樣拽著他的手,在海濱的棧橋上走了很久,有許多行人擦肩而過時,她也沒有鬆開手。
到天空變成橙粉色的時候,宮理說想要在沙灘上看日落,她拿出一點現金要林恩去買兩瓶冰水過來。
去的地方不遠,林恩能從店鋪看到宮理坐在沙灘上,但他沒想到自己買完水往回走的時候,一個穿著沙灘褲和彩色襯衫的古銅色肌膚青年,正漲紅了臉,在宮理身邊結結巴巴的介紹自己。
林恩一開始是警惕,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宮理大笑起來,似乎被他逗笑了,問青年是不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林恩將水遞過去,宮理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又歪著頭笑著跟青年繼續聊天。青年不太明白這個沉默高大的男人為什麼隻退了半步,緊盯著他,卻並沒有阻止他的搭訕與宮理的調情。青年顯得局促青澀,舔了舔嘴唇問她想不想要走一走,或者是他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
宮理眯起眼睛笑起來,餘光掃了一眼林恩,直截了當道:“下一步是要去情人旅館嗎?”
青年大為窘迫,話語倒是真誠,說隻是覺得她美得很獨特,目光又很神秘,還是想要了解她。宮理卻又笑道:“給你我的光腦號吧,我這段時間如果有空,會聯係你的。不過我不介意去情人旅館的,隻要你能接受這個家夥會趴在床邊聽著。”
青年臉紅又驚詫的看了林恩一眼。
但宮理的笑聲又讓他以為宮理是在開玩笑,跟著笑了幾聲,宮理不肯跟他當麵加好友,就問他要了一支筆,將自己的光腦號寫在他手臂上。宮理全程的玩笑與不在意,讓青年更是忍不住低頭一直看她。
宮理合上筆蓋,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嗯,你可以加我試試,但我不確保你能加上我哦。”
青年抿了抿嘴唇,後頸紅成一片,忽然大膽的低下頭來,親了宮理臉頰一下,笑道:“希望您寫得號碼是正確——呃!”
青年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一隻手以極其恐怖的力道,從後方擒住他的脖頸。青年轉過頭去,隻發現剛剛一直像保鏢似的站在旁邊的綠眼睛男人,滿臉警惕與殺氣的看著他,緊盯著他剛剛接觸過宮理臉頰的嘴。
宮理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林恩的手臂,林恩鬆開手,青年恐懼的揉了揉後頸,驚疑不定的看著這二人——
宮理一直到回酒店的時候,都哼著歌心情很好的樣子。
林恩猜測是跟那個青年的示好與親吻有關。
但宮理走到酒店附近噴泉廣場的樓梯上時,忽然回過頭來笑著問他:“你是覺得那個男人嘴上抹了毒,要把我毒死是嗎?”
林恩的台階比她低幾階,二人卻平視著,林恩認真道:“也可能有能力。他的舌頭。變成劍。他的嘴唇能。腐蝕皮膚。”
宮理撇了一下嘴:“還真是為了保護我啊。我可不是那麼容易殺的,而且親一下臉,死不了人,很輕的。”
林恩不明所以,還是一副固執的樣子。
宮理走下幾步來,忽然偏過頭,一隻手撐在他肩膀上偏過頭去,親了他臉頰一下。
林恩愣住。
宮理盯著他:“就這樣的,能親死人嗎?”
林恩嘴唇動了動,聲音又慢又含混:“……如果。舌頭含著、暗器。可能……”
宮理笑:“那我早就在接吻的時候被人殺過一萬回了。”
林恩微微皺起眉頭:“……接吻。危險嗎?”
宮理氣笑了,噴泉恰巧在這時候噴湧起來,廣場上有歡呼的男女,有玩水的孩子,林恩似乎覺得周圍人多有危險,正要環顧四周,宮理忽然又往下邁了一步,隻比他高了一階。
然後兩隻手掛住他脖頸,按著他左顧右盼的腦袋,踮起腳尖來。
林恩猛地一僵,宮理卻咬住了他嘴唇,逼開他的牙齒,觸碰到了他舌尖。他條件反射的擺頭掙紮了一下,宮理跟他嘴唇讓開一段距離,咬牙道:“不許亂動!”
林恩一動也不敢動了。
宮理反而夠不到他腦袋了,她恨鐵不成鋼:“低下頭來。”
林恩把頭垂下來,看著她的眼睛,不自主的舔了一下嘴唇。
宮理不知道為什麼,林恩的目光老是太直接太真實,她忍不住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而後偏過頭再次親吻了上去。
她想的都是:我要教教這個傻子。
但當林恩有些尖銳的犬齒張開,柔軟的像他芯子一樣的舌尖在溫順的節節敗退時,她已經偏過頭將這個吻持續的太久了。
直到宮理與他拉開距離,林恩已經聽不見周邊的喧鬨,也忘了自己應該警覺,他隻是呆呆的垂著眼睛,看著她泛紅的唇。
宮理的手指還壓著他的腦袋,她小聲的一字一頓道:“這就是接吻。你覺得危險嗎?”
林恩感覺自己呼吸節奏無法控製,如果是在暗殺行動中,他早就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但此刻宮理一隻手用力的按著他的喉結,另一隻手扣著他脖頸,笑道:“傻了啊,問你話呢。危險嗎?”
林恩半晌沙啞道:“嗯。宮理的舌頭。像劍。像刀。”
宮理一愣,大笑起來:“那我傷到你了嗎,你嘴巴痛嗎?”
林恩張開嘴給她看舌頭:“不痛。但。很燙。奇怪。”
心臟更奇怪,被她手臂攀過的肌膚更滾燙,但他無法聯係起來。
明明,明明沒有吃巧克力。
宮理眯起了眼睛:“多試試就不會奇怪了。而且,危險也要分人,跟林恩接吻,也是危險的嗎?”
林恩被饒了進去。他會保護宮理,當然不是危險的,當他搖頭說“不危險”的時候,宮理笑起來,托著腮道:“那最近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隻跟你接吻好了。”
他半天也沒想起來問“為什麼要接吻”,隻是在宮理閃亮亮的目光下點頭說“好”。
終於,周圍遊人在夜晚噴泉燈光中的歡呼聲,如浪潮般回到他耳邊,而宮理卻拽了拽他的手指,道:“所以,現在不試試嗎?我腳累了,踮不起腳來了,你低頭主動一點。”
林恩並不會覺得任何不好意思,也不在乎周圍人偶爾投來的笑意目光,他弓下後背,甚至也兩隻手搭在宮理的肩膀上,學著她的樣子,靠近過來。
一樣的頂開牙關,一樣的用舌尖探索,天,他模仿的太忠實,反而可怕。
宮理抓著他衣領的手攥緊了,隻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但宮理卻不會節節敗退,反而偏了偏頭與他糾纏在一起,林恩想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宮理卻抓著他的手不放。
林恩一驚,往後撤了撤,驚愕地看著她,又垂下眼睛去:“我。學的。不對。”
宮理聽到自己的鼻息很重,她心虛的彆開臉:“下次再學。”
林恩反複舔了舔唇角,半晌才回過神來:“嗯。”
宮理心情大好,一路上掰著手指,說什麼林恩一身衣服都是她買的,林恩吃的飯是她付錢的,林恩現在的“上司”也是她。所以隻要她想,她就能讓他死,讓他一無所有。
林恩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但也沒接話。
宮理在走入了酒店四麵是鏡子的電梯時,卻從身側的鏡麵覷他,忽然又道:“林恩是我的。隻要我永遠走不到格羅尼雅,林恩就永遠要保護我。說來,你不催我去格羅尼雅?”
林恩不太明白:“……我是。保護宮理。不是。驅趕。”他從來都隻看她而不看終點。
宮理很喜歡這個回答:“這樣好嗎?沒有終點的樣子。”
林恩說不出來,但他很歡欣沒有終點這件事。一直走下去,路一直在延伸——
他們兩個各自看著身邊的鏡子,在鏡麵中對視。
林恩感覺人類的語言是有秘密和力量在,一些話語,從他乾枯的詞庫裡就像流水一樣彙聚,流淌出來:“我也記不得。之前的事情。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所以能一直同路。”
宮理驚訝的轉過頭去看他。
林恩忽然覺得心裡有一萬塊巧克力也比不過的鼓脹與跳動,那些熱要從胸膛流到他的舌尖,他難受又奇怪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他低頭對視上宮理的目光,似乎明白了解決辦法。林恩忽然朝她靠近,低下頭去,一隻手撐在了電梯的鏡麵上,卻垂眼溫順的用鼻尖抵在她臉頰附近,啞著嗓子道:“接吻。再試試。”
宮理聽到自己嗓子眼裡發出了一聲“要命”似的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