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狀元郎和他的糟糠妻30(1 / 2)

清晨下了一場小雪,路兩邊種著幾顆梅樹, 紅梅映雪, 更添傲骨之態。而小路蜿蜒的儘頭是一個林間小築。

老人沿著小路走過來, 遠遠看到,一個青年正背對著他,在小亭中跪坐著,手中拿著筆, 不知伏案在寫些什麼。

老人見狀很欣慰。

這個青年三個月前拿著戴珣安的書信來到景仁書院。信中說是這青年是他的得意弟子,一直在白鹿書院讀書,如今在外遊學, 希望老師能讓他在景仁書院借讀一段時間,跟您那裡的大儒聽聽課, 和景仁書院的青年才俊們做做學術交流。最好老師閒下來, 也親自給他指導指導。畢竟你徒孫馬上就要下場了。

戴珣安在信中將顧如琢誇得天花亂墜,一開始魏無書還頗為懷疑。誰知這幾個月相處下來,魏無書必須承認, 果然是個好孩子啊!

有才華,卻沒有恃才傲物的狂悖,性情穩重, 尊師重教,泡的一手好茶, 竟然還用功勤勉!

這不, 清晨下了雪, 那幫混賬小子今天全都跑出去玩了, 美名其曰賞雪作詩,凝練才思。隻有如琢,乖乖留在這裡讀書。

多好的孩子,怎麼就叫戴珣安那小子給撿到了呢?戴珣安真是過分啊,遇到好苗子,隻想著收到自己門下,也不為自己的老師考慮考慮!老夫也很缺這樣一個關門弟子啊!

老人靜悄悄地從他身後走過去,不想打擾他,想看看他在寫什麼錦繡文章。

顧如琢已經放下了筆,很專注地看著案上的宣紙,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來了。

魏無書一直走到案邊,定眼一看,案上的不是文章,而是一幅畫。他突然麵色大變,一抬手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潑在案上,差點弄汙了那張畫。

顧如琢還沒反應過來,魏無書已經一把將那宣紙奪了過來,先是小心地用袖子蘸去宣紙角落濺上的濕跡,然後捧著那張畫,看了很久。

他慢慢抬起頭,勉強笑了笑:“這,這是,你畫的是誰?!”

顧如琢對魏無書的反應很困惑,卻還是恭謹道:“是我家中愛妻。”

“你的娘子?”魏無書又看了一眼畫,突然問道,“他今年多大了?”

“正是桃李之年。”

老人的眼眶一下子有點濕,他喃喃道:“二十歲啊。若我的外孫還活著,今年也該二十歲了。”

顧如琢知道恐怕勾起了魏無書的傷心事,一時不言語,隻默默聽著。

“真像啊。”老人越看越激動,“特彆像囡囡。”

囡囡去後,他的老妻傷心欲絕,竟到了發狂的地步,一把火將囡囡之前的畫像燒了大半。他將剩下的一兩副全都鎖了起來。他怕觸景生情,也怕老伴受不了,再沒打開過。二十年啊,他有二十年沒見過他的囡囡了。

這幅畫像真的很像。

“是個女孩啊。”老人伸手,輕輕摸了摸畫上那人的女子發髻,“女孩好。”

如果當初他的囡囡生的也是個女孩,該多好啊。

老人出神地看了好一會兒,餘光突然瞥到身邊的顧如琢,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將畫像小心地收起來,然後咳嗽了兩聲,嚴肅道:“我記得你已經三年遊學在外了?竟沒有想過回去看看自己的娘子嗎?”

他一臉責備地看著顧如琢:“再如何醉心遊學,也不該整整三年不回家啊。”

顧如琢眼睜睜看著魏無書將那畫小心地疊起來,就塞進了自己袖子裡,他也來不及解釋自己三年不回家正是容瑾的意思,輕聲提醒道:“師祖,那是我的畫。”

“哦。”魏無書被提醒才注意到,從袖子裡取出來畫,依依不舍地遞給他,“還你還你。”

儘管他有點舍不得這幅畫,可那畢竟隻是他的徒孫媳,他要拿走人家的畫像,確實不太合適。

他對這個和他愛女長得很像的女子,充滿了慈愛之心:“你帶著你娘子,去見過珣安嗎?”

顧如琢一聽有點驚訝,他還以為戴珣安早在信裡給魏無書交代清楚了呢。顧如琢解釋道:“其實我娘子才是您的徒孫,我是您的徒孫婿。”

老人的瞳孔狠狠一縮,他努力控製自己的表情不要露出異樣:“你是說,你的妻子,才是珣安的入室弟子?”

“是。我本是奴隸之身,有幸得姑娘青眼,才能喚戴先生一聲師父。”顧如琢趁機解釋了一下之前的事,“此次遊學,也是姑娘一力支持,希望我能在外麵好好遊學三年,定定心。”

順便隱晦地暗示了一下他們關係不錯:“待過了年節,姑娘會來景仁書院找我,陪我一同去京都會試。”

“是這樣啊。”在看不見的袖子底下,魏無書的手掌緊緊地握成拳,麵容平靜,帶著一絲笑,“你們成婚這些年,家中應該有了子嗣吧。你娘子若是把孩子帶來,可得給老夫看看!”

顧如琢臉微紅:“尚未。”

“那什麼,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是抓緊吧。”魏無書心不在焉地留下幾句話,“你好好讀書吧。老夫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魏無書幾乎是腳下生風地一路去了書房。他從書架的最底下,找到了一個箱子。那箱子上並沒有多少灰塵,能看的出來,經常有人擦拭。隻是那鎖已經有了斑斑鏽跡。魏無書化了很大功夫,才打開它。

裡麵放著五六個卷軸。

魏無書顫抖著雙手打開了其中一幅。

上麵,一個穿著杏色衫子的少女站在花叢中微笑。

其實沒有那麼像,至少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像。但是魏無書卻神情更加激動,他顫抖著手將一張張畫像全部展開,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幅。

這畫上,少女已經嫁作人婦,梳著婦人的發髻。她坐在一個秋千架上,笑得甜蜜溫婉,身後站著一個青年男子。

魏無書的視線,停留在男子那雙總是微微帶著冷意的桃花眼上。

“混賬!混賬東西!難怪在白鹿書院一留就是這麼多年,不肯過來!”老人捧著畫的手微微發抖,“竟然不告訴我!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告訴我!”

他一時六神無主:“這麼多年瞞過去,他為什麼現在要那孩子過來?是已經安全了嗎?”

“不太對啊。”魏無書想起剛剛,顧如琢提到他妻子時,分明是一片深情,“難不成當初真的生的是個女兒?”

“不對不對,若是女孩,何至於此!可如果是男孩,顧如琢又是怎麼一回事?”

一時,各種猜測從魏無書腦海中閃過。

“難道這孩子不知道嗎?”

“還是說,其實當初是女孩,隻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呢?”

如果真的是男孩,那好像是他們不太對得起顧如琢;但是如果是女孩,也不行!這全大雍成百上千的青年才俊,我還沒仔細斟酌過呢,怎麼能直接定了?!還遊學三年不回家,簡直是找死!

這天之後,顧如琢發現一向待他慈善,和氣到叫其他弟子羨慕嫉妒的魏無書,對他的態度突然變得很奇怪,一時好像隱約有點愧疚彌補,一時又頗為冷淡挑剔。

顧如琢不解之餘,也暗自將這事放在了心上。

這天,他去了書院的藏書閣。藏書閣是景仁書院最為人稱道的地方之一,裡麵藏書無數,有的是學院的師生捐的,有的是書院的師生自己著的。

藏書閣有幾個固定的書院弟子輪流看守記錄。今日值守的,是一個叫做霍默的學生。霍默生性活潑,交友極廣,消息靈通,是書院有名的萬事通,非常對不起他的名字。據說他的父親正是為了叫他改改愛八卦的性子,才叫他申請隔三差五來看守藏書閣的。

顧如琢抱著兩三本書走過來。

霍默坐在藏書閣門口,正百無聊賴,見顧如琢過來,站起身熱情道:“顧師兄今日來借書啊。”

“嗯。”顧如琢將懷中幾本書放到桌上,頷首道,“麻煩霍師弟了。”

“好說好說。”

霍默注意到其中有一本書的紙頁非常黃,看上去非常脆弱。他小心地拿起來,看了看書名,為難道:“師兄有所不知,這種年份特彆久的書,是不讓外借的,而且這本還是最開始的手抄本。師兄若是想看,可以在藏書閣裡再找找,肯定有新印出來的。”

顧如琢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嗯,多謝霍師弟告知。我看到這書上有師祖的署名,一時心喜,沒有留意到。”

“沒事。”

顧如琢似乎還有點舍不得那書,輕輕摸了一下封麵:“這書是師祖在書院任教後寫的嗎?瞧著都有二十年了吧。”

“對啊。”霍默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點點頭,“好像是魏老先生剛來書院沒多久的時候寫的。我想想啊,魏老先生差不多就是在二十年前,辭去了朝中的職務,回到景仁書院任教的。”

顧如琢不解:“那會兒師祖正當壯年,怎麼會突然從朝中辭職?”

霍默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才低聲道:“我聽我爹他們提過一句。魏老先生的愛女,是在二十年前去逝的,據說是難產走的,一屍兩命。當時魏老先生夫婦傷心欲絕,這才辭官回來教書。師兄你如今跟著魏老先生讀書,可千萬彆提二十年前的事。”

“那師祖的女婿呢?”

“不知道,這些年沒見過。大概是當初鬨掰了,或者也去世了吧。”

他和霍默說了幾句話,又折回去找到了一本新印的書,轉身離開。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展開了袖子中,自己今天畫的那副畫。

這幅畫上是一個少女,穿著一身很厚的鬥篷,正轉頭看過來。背景雜亂,少女卻淩然若仙子。畫的正是他第一次見到容瑾的場景。其實那時候容瑾帶著麵紗,但是顧如琢心裡想他,於是做了改動,去掉了麵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