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突然決定外出遊學這件事, 雖然大家都有點意外, 但也沒覺得有什麼。他做女孩子太久了,一天到晚待在家裡, 就算出門也必須麵紗遮麵,眾人環繞。如今終於恢複自由身, 想要自己出去走走, 去彆的書院裡讀幾年書, 認識一些新朋友, 也很正常。
其實這些天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去處理。新皇的賞賜以及各種恩典,他理應進宮謝恩;盧見素的舊友有許多遞來了帖子;盧家的人也幾次接觸他, 希望他能多回幾趟盧家。
他應該去做這些的。
係統留了一個月的時間給他,讓他做告彆。論情論理,他應該在去遊學之前,把這些事全部都處理地妥妥當當。但容瑾現在什麼也不想做。
這一個月,他參加了盧見素和容蕪合葬的那一場葬禮, 為他們披麻戴孝,儘了親子的責任。
剩下的時間, 他送彆了要回淮南城的戴珣安;每天和容懷鬆一起吃飯;他還去了陳峰和朝雨的小家, 親眼確定了陳峰確實待朝雨極好;雙雲也早就有了心上人, 隻是為了容瑾一直不肯成婚, 容瑾如今身份大白, 也終於說服了她。
然後, 就是和顧如琢在一起。
儘管不舍, 但容瑾並不如何擔心彆人。係統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騙他, 等他走了,自然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甚至連性格,記憶和情感都相同的容瑾,來接替他。如果那個容瑾真的和他極像,那他也一定會為容懷鬆和戴珣安養老,會將朝雨和雙雲照顧地妥妥帖帖。至於其他人,原本也和他沒有多大的糾葛,是他還是後麵的容瑾,沒有什麼區彆。
不會有人發現他的離開,也不會有人受傷,除了顧如琢。
容瑾知道,如果真的按照自己的設想,那最好現在就慢慢變得冷淡,拉開距離,但他想見顧如琢。也許這就是他最後和顧如琢在一起的時光,容瑾舍不得對他冷淡。他突然變得很纏顧如琢,除了顧如琢不在家的時候,他幾乎無時不刻都和顧如琢在一起。旁人不知道他說過什麼,還以為容瑾是一去三年,舍不得顧如琢。
容懷鬆整天一幅沒眼看的模樣。三公主偶爾上門,也會調侃他們。
顧如琢卻一反常態地麵色淡淡。
容瑾知道,因為顧如琢在生氣。雖然他還沒有生氣到要搬著被子分居的程度,但夜裡,他們並肩躺在床上,顧如琢卻一連好幾天,都沉默著不理他,也不再鬨他。今晚熄了燈,又是一室寂靜,容瑾等了片刻,慢慢將手伸進顧如琢的被子,牽住他的手,討好地晃了一下。
“你不是還沒想好嗎?”顧如琢把他的手拿開,翻過身背對著他,“不要摸我的手。”
“沒想好就不能摸了嗎?”容瑾從顧如琢背後抱住他,滿是苦澀的心裡摻進去一點點笑意,於是他輕聲道:“那我想摸怎麼辦?”
顧如琢默默地將自己的手縮到枕頭下,不搭理他。
容瑾乾脆掀開了自己的被子,像隻巨大的樹袋熊,壓在顧如琢身上。他將顧如琢連被子帶人壓得嚴嚴實實,然後趴在顧如琢耳邊,笑道:“大老爺,彆這麼小氣呀,讓我摸一下吧。”
顧如琢悶悶道:“我本來就心胸狹窄。你又不是不知道。”
容瑾心裡溫軟一片,就低聲哄他:“你彆不高興了。”
顧如琢不吭聲,容瑾就俯身去親他的脖子。
顧如琢卻突然一把推開了容瑾,他坐起來,氣到渾身顫抖:“我不是想做這些!”
“你也不用故意做這種事來討好我!我寧願你不去這三年,要我永遠睡在門框邊上也可以!”
“我喜歡你,不是為了這個。”
容瑾臉上的笑,也慢慢落下去了。他低著頭,聲音淡淡:“不想就不想,發什麼火。”
容瑾重新躺好,鑽回被子裡。黑暗裡,他也背對著顧如琢,感覺心裡像是被人放了一塊冰冷的石頭,不斷往下墜。
他自嘲地笑笑,其實自己真的挺無恥的。明明都說要保持距離,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回不來,卻還是不願意放手顧如琢。他發現,他真的受不了顧如琢這麼對他,他受不了顧如琢對他冷淡,也受不了顧如琢因為他傷心難過。
可他沒辦法。他也沒有辦法啊。
顧如琢坐在原地,穿著一身單衣,看著容瑾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的委屈和恨恨:“容瑾。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故意玩弄我。”
顧如琢結巴了好幾下,才輕聲道:“之前,明明是你說,我對你很重要,我可以放心大膽一些,說你不會離開我。我,我有一點恨你。”
容瑾感覺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就有熱意湧上來,他死死地抓著被子,沒說話。
顧如琢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又低聲道:“阿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說的。我隻是有點害怕,你不用理會我。阿瑾如果喜歡去遊學,那就去吧。你隻是想再慎重地考慮一下,自在地過一段日子,不是說,一定會離開我,是不是?”
“對不起。我這些日子,不該這麼對你。我是昏了頭了。”顧如琢在他背後,輕聲道,“我會聽話,不會去打擾阿瑾的。三年以後,我再去找阿瑾。”
容瑾真的用儘了力氣,才把眼眶裡的眼淚逼回去。他很怕他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崩潰。
他們和好了。至少表麵看上去,和以前沒什麼區彆。
如果說有什麼區彆,那就是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容瑾不讓顧如琢辭官,他便請了假。兩人終日形影不離,一起讀書,喝茶,閒談。
有一次,顧如琢被容懷鬆叫去,回來的時候,看到容瑾在收拾行囊。他神色暗淡了一瞬,便強打起精神,甚至對容瑾笑了笑:“阿瑾確定要去景仁書院了嗎?”
容瑾沒敢看他:“嗯。”
“景仁書院挺好的。先生們博學多才,同窗也都很友善。”
說到這兒,顧如琢突然滿帶懷念地笑起來:“阿瑾記得嗎?阿瑾送我去白鹿書院的前一天夜裡,也是這麼叮囑我的。”
容瑾回想了一下,覺得那真的是好久遠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剛剛把顧如琢從人牙子手裡救出來,顧如琢才十五歲,身形單薄,容瑾總忍不住把他當做孩子看,送他去讀書之前,也曾擔心他在學院裡受欺負。
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
容瑾再怎麼珍惜,再怎麼舍不得,還是到了係統期限的最後一天,也是他啟程去景仁書院的那天。
顧如琢一路將他送到了京郊十裡外的涼亭。再送下去,就到下一個城鎮了。容瑾終於還是開口要馬車停下:“就送到這兒吧。”
再送下去,也是徒勞。
馬車停在路邊,他們兩個在涼亭裡坐著說話。
顧如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有好多話想說,卻都堵在嗓子裡,最後隻問道:“阿瑾,我本來是想提前把生辰禮趕出來給你的,但是我沒做完。我到時候,能托人給你送去嗎?”
其實是因為,他恨不得每一秒都陪著容瑾,根本不敢花時間刻簪子。
容瑾看著顧如琢的臉:“你現在帶著那把簪子嗎?”
“帶著。”
顧如琢從袖子裡取出來一支細長的小木盒。
容瑾打開,這簪子已經刻出形狀來,但還很粗糙簡陋。
容瑾把簪子取出來,遞給顧如琢:“你給我戴上吧。”
“我還沒做完。”
“沒關係。”
於是顧如琢就取下了容瑾發間的那一支,將這一支換了上去。容瑾輕聲道:“顧如琢,要不你背我去馬車那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