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1 / 2)

沈宜秋回到了十五歲。

前一刻她還在尉遲越的靈堂上擠兌何淑妃,不防一個腳滑,額角磕在棺材角上。

她隻覺一陣劇痛襲來,兩眼一黑,便回到了沈家,她出閣前的閨房。

沈宜秋很快弄清楚自己的處境,此時是承光十一年,她尚未選為太子妃。

沈宜秋躺在床上,怔怔地瞪著帳頂上熟悉又陌生的小團花,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把她噎死。

她如履薄冰地熬了十年,好不容易熬出頭成了太後,眼看著就能大權在握,臨到頭竟因為腳滑前功儘棄!

莫不是尉遲越英年早逝不甘心,變了厲鬼來害她吧?

沈宜暗暗思忖,隨即又覺不至於,他們結發十年,雖說相看兩厭,也沒什麼深仇大恨。

何況他死後自己也算仁至義儘,不眠不休好幾日,幫他把太子扶上了禦座。

不過是擠兌他心肝兩句,尉遲越還不至於如此小心眼。

沈宜秋思及太子,不由想到她本可以垂簾聽政、坐擁江山,又是一陣胸悶氣短,險些再死一次。

正懊惱著,隻聽門簾一陣輕響,她的婢女素娥繞過列女屏風,走到她床前稟道:“小娘子,海棠姊姊來傳話,說老夫人請你過青槐院去。”

沈宜秋聽說是祖母傳喚,隻得坐起身。

素娥把帳幔撩起,婢子們魚貫而入。打水的,端盆的、捧衣的……十來個人一排站定,很是唬人。

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沈家畢竟是鐘鳴鼎食的世家,雖說隻剩個空架子,百年世家的排場卻不能丟。

祖母出身舊姓華族,看不慣時下浮薄風氣,沈宜秋便挑了件櫻桃花色方勝纈的半舊春衫,下著青碧羅裙,雙鬟髻上插一對素金折股釵,彆的釵鈿一概全無。

梳洗停當,沈宜秋披上素紗披帛,帶著兩個婢子出了門。

青槐院是個兩進院落,有兩重廳堂,四麵圍以回廊。

沈老夫人所居寢堂麵闊五間、進深九架,廡殿頂上鋪著碧綠琉璃瓦,朱柱粉壁,簷牙高啄,十分宏麗。

此宅是沈宜秋高祖所建,據說單這幾間屋便花費了二十萬貫。

即便在宮中,這樣侈麗的屋宇也不多見。

這個時辰,沈老夫人照例在西邊耳室的小佛堂裡誦經。

沈宜秋一進屋,一股夾雜著些許朽木氣息的沉檀香撲麵而來。

氤氳香霧中,沈老夫人一身絳紫色小團窠織錦衣裳,跪於佛龕前誦經。

沈老夫人在她出閣六年後亡故,如今乍見久違的親人,想起前世的種種,沈宜秋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沈宜秋的父母在她四五歲上相繼去世,她是在祖母膝下長大的。

沈老夫人為人嚴苛,又不喜沈宜秋母親,對她也是恨屋及烏。

上輩子的沈宜秋不明白,總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出眾,祖母就會對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她為沈家鞠躬儘瘁多年,到頭來隻換得祖母一句冷冷的“無用”。

沈老夫人聽到動靜,卻並不回頭,半闔雙目,將一卷《華嚴經》誦完,方才叫婢女扶她起身。

她轉過頭打量了孫女眼,見她裝束素淡雅潔,眉頭略鬆:“七娘來了,坐罷。”

祖孫倆相對而坐,沈老夫人吩咐婢女煮茶的當兒,沈宜秋則靜靜地打量許久未見的祖母。

沈老夫人崔氏年逾花甲,大約是不苟言笑的緣故,顯得比一般人年輕,隻是內眼角下彎得越發厲害,仿佛猛禽的喙,給她冷峻的麵容又添了幾分刻深。

以前對上這雙眼睛,沈宜秋總是不由自主地發怵,不過今非昔比,她早已不是那仰人鼻息的小孤女,而曾經在她眼中無所不能的祖母,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尋常老婦人罷了。

沈老夫人見孫女氣定神閒,眼裡沒了往日的敬畏,不禁微微蹙眉:“不日便是上汜,皇後在曲江行宮設宴,你隨我同去。”

張皇後在曲江池畔設宴,名為賞花,其實是為太子尉遲越選妃。

上輩子她就是在宴會上被皇後相中,不久後便選為太子正妃,嫁入東宮。

經曆過一回,沈宜秋自是一清二楚。

她出身高門世族,家族卻已式微,有門望,無實權,父親還有個為國儘忠捐軀的好名聲。

出身清貴,又沒有勢力,實在是上佳之選,皇後選中她一點也不奇怪。

隻不過張皇後並非尉遲越生母,母子間不甚親厚,尉遲越對嫡母心存芥蒂,自然也不待見皇後替他選的正妃。

重活一世,還要將老路再走一遍嗎?

沈宜秋回想那十年的種種,從心底生出股倦意來。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提心吊膽地熬上十年,萬一熬成太後又死了呢?

沈宜秋不禁打了個哆嗦,還是離尉遲越遠點,沒準還能壽終正寢。

她看了眼後牆的直欞窗,窗外花影搖曳,春光正好。

她忽然生出種彆樣的希冀,一旦打定主意和尉遲越一彆兩寬,雲也淡了,天也高了,陽光也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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