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蹙了蹙眉,嗔怪道:“這孩子,這麼大了還如此莽撞。”
待沈宜秋止了咳,嶽氏問道:“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沈老夫人答非所問:“舅夫人家的芸娘與我們七娘是同歲罷?不知老身是否記岔了……”
嶽氏一時沒轉過彎來,老實回答:“回老夫人的話,他們表姊妹是同歲,芸娘還大了兩個月。”
沈老夫人道:“不知可曾定下親事?”
嶽氏這才回過味來,沈老夫人這是在質疑那親事有問題,若真是好親,為何不留給自家女兒。
她忙不迭地解釋:“不瞞老夫人,阿芸這孩子叫我們養得沒規沒矩,高些的門楣我們是不敢高攀的。將來找個小門小戶嫁了,往後淘氣了也好說話。
“不比小丸大方嫻雅又知進退,又是貴府這樣的出身,若是嫁個尋常人家,才是辱沒了她。”
沈老夫人這才道:“舅夫人不必妄自菲薄,芸娘這孩子老身喜歡得很,下回帶她一起過府來。”
她頓了頓又道:“那寧家公子,如今還是白身?”
嶽氏忙道:“寧老尚書是郎君座師,平日是時常來往的。寧二夫人是個好性兒,二房的幾位少婦人也都是知書達理之人,將來妯娌間定不會有什麼齟齬。
“且寧家家風嚴正,四十無子方能納妾。小丸若是嫁過去,定然不會受委屈。寧家公子雖然還是白身,但才貌出眾,做的詩文連聖人都讚不絕口的。”
可惜這些並不能打動沈老夫人,嶽氏費了許多口舌,沈老夫人隻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沈宜秋知道祖母是有些看不上這門親事的,孫女過得是否舒心,在她絕不是最重要的考量。
寧老尚書已經九十高齡,眼看著就要致仕,晚輩中沒有穿紫著緋的,且寧家根基算不得深,雖是書香門第,到底和沈家不能比。
最重要的是,寧老尚書當初站錯了隊,一早被架空了權力,這二十年來幾乎長年在東都養老,子孫雖然才學出眾,卻始終得不到重用。
當然後來寧十一郎成了尉遲越的左膀右臂,這是誰也沒預料到的。
若是尉遲越沒死,寧十一不出意外肯定會官至宰輔。
沈宜秋曾在大朝會上遠遠見過寧十一郎一次,彼時他已有玉郎之稱,是長安城中無數小娘子的春閨夢裡人。
要不是寧家如今不上不下,地位尷尬,也輪不到她這個隻有麵子、毫無裡子的破落戶撿個大漏。
不過沈宜秋對這樁婚事也不算滿意,隻是理由與祖母大相徑庭。
沈宜秋是嫌他太出息了。
寧十一年紀輕輕便是天子近臣,他的夫人自然也輕鬆不了。
送往迎來是免不了的,三不五時還要與官家女眷甚至宮中的太後妃嬪周旋,與她守著一畝三分地悠閒度日的理想相去甚遠。
不過舅舅和舅母一心為她打算,寧家的家風也正,若是回絕了這門親事,恐怕舅家也不敢再替她說親了。
到時候由著沈家人作主,還不知會把她嫁到什麼樣的人家。
何況,她不肯上進,難道旁人還能拿刀架她脖子上?
沈宜秋略一思量,心下便有了計較。
嶽氏見沈老夫人沉吟,心裡有些著急,大著膽子道:“七娘怎麼想?可願意和寧公子見上一麵?說到底還是你過日子,我們做長輩的,隻是一心盼著你好罷了。”
沈老夫人緊抿著唇,皺著眉盯著孫女,法令紋像兩條深深的溝壑。
沈宜秋以往一見祖母這神情便心驚膽戰,如今卻是無動於衷,垂下眼簾,略帶羞澀卻又堅決地道:“有勞舅母安排。”
嶽氏心滿意足地告辭,沈老夫人盯著孫女看了半晌,忽然厲聲道:“跪下!”
沈宜秋乖乖退到廊下跪倒在地。
沈老夫人眼風如刀,在她臉頰上狠狠地刮了兩下,到底什麼也沒說,徑直回內室去了。
沈宜秋這一跪就是兩個時辰,直跪到正午,海棠方才扶她起來。
沈宜秋跪得雙膝紅腫,連敷了好幾日藥方才消了腫。她自己還沒什麼,倒害得素娥哭了好幾場。
此後多日,祖母再沒有同她說一句話。
沈宜秋知道她是徹底將沈老夫人得罪了,但她並不後悔,若是眼下服了軟,那她隻有任由祖母擺布的份了。
可沈老夫人看重臉麵,絕不會在舅母跟前落下話柄,叫外頭人說她苛待孫女。
幾日後,嶽氏便叫仆人來傳話,她與寧二夫人已經商定好,下個月初八佛誕日,兩家去城南聖壽寺進香,趁此機會讓兩個孩子見上一麵。
當天夜裡,沈宜秋佛誕日要隨舅家去進香的消息,便傳到了尉遲越的耳朵裡。
消息傳來時,尉遲越正在東宮內書房中批奏折,聞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淡聲道:“孤看起來很閒麼?這些細微末節就不必來稟報了。”
賈七和賈八兩人巴巴地來稟報,自然是存了邀功的心思,可還沒來得及將寧、沈兩家議親之事稟報給太子,先就吃了個掛落。
兩人隻得怏怏地退了出去。
走到廊上,賈八回頭張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書房,壓低聲音道:“阿兄,沈家小娘子和寧十一說親的事,要不要稟告殿下?”
賈七沒好氣地睨他一眼:“要說你去說,自討沒趣還沒討夠麼?”
賈八縮了縮脖子,嘟囔道:“還是算了吧……”
尉遲越氣定神閒地批完一堆奏折,將朱筆一扔,暗自哂笑。
嘁,就算知道沈氏去寺裡進香又如何,難不成他還會上趕著去見她?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