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虛真人後心一涼,背上汗如雨下,心中連道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尉遲越臉色黑得像鍋底,寒聲道:“不準,再算。”
淨虛真人叫他激得一個哆嗦,三魂六魄又回到軀殼中,顫抖著手收起案上銅錢:“……殿下所言極是,小道學藝不精,請聖人、太子殿下恕罪。”
他正要再卜,餘光瞥見太子正冷冷地盯著他的手腕,突然心有靈犀地讀懂了他眼神裡的意思:再算出凶卦,你這雙手就彆要了。
他隻覺手腕一疼,不覺縮了縮,忽然福至心靈,將銅錢端端正正地放回案上,恭恭敬敬地揖讓道:“常言道賤不逾貴,小道貧賤,如何能越俎代庖,替殿下卜卦?”
要扔你自己扔,再卜出凶卦可怨不得我,砍自己的手去吧!
尉遲越沒動,隻是掃了那三枚銅錢一眼。
老道會意,連忙上前用袍袖仔細楷抹乾淨。
尉遲越這才抬了抬下頜,麵沉似水地拈起那三枚銅錢。
還算這老妖道有幾分眼色,他心道。
雖然他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不以為然,不過絲毫不懷疑自己一定能卜出個一等一的好卦。
如此想著,他輕輕一揮袖子,將三枚銅錢撒落案上。
訟卦,背道而馳之象,無端起訟,兩敗俱傷。
尉遲越眉頭一擰:“沒算對。”說著將銅錢一抄。
淨虛真人從沒見過這麼和老天耍賴的,不禁看得呆了去,心道阿彌陀佛,不愧是真龍血脈,也不怕遭雷劈。
正思忖著,隻見太子又已出手。
老道伸長脖子一看,瞬間又縮了回來。
否卦,閉塞不通之象,主上下不和。
尉遲越臉色沉得快滴下水了。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皇帝終於看不下去了,咳嗽了兩聲,皺起眉頭,微露慍色:“三郎,你方才說那女子是沈三郎之女,卦象屢屢卜出不祥,想是那女子福澤太薄。其父母雙亡,許是天煞孤星,此等不祥之人斷不能為妃。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違拗。”
說到最後已經有些疾言厲色:“你娶妃不是一門一家之事,事關國祚,不可兒戲!”
尉遲越感覺心被不輕不重地揪了一下。
他沒說話,隻是將那三枚銅錢一枚一枚地在案上擺好。
泰卦,象陰陽交感,地天通泰,大吉大利。
尉遲越向皇帝行個禮,沉聲道:“事在人為。”
他愛娶誰便娶誰,豈能受製於三枚銅錢?
皇帝沉下臉,鼻孔翕張,滿臉慍色,蠟黃臉孔便如變形的蠟塑一般扭曲。
他往案上重重一拍,將三枚銅錢震得跳了跳:“你這是逆天而行!”
殿內的宮人和內侍儘皆跪倒,匍匐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淨虛道人身為方外之人不必跪拜,便悄悄向著牆角退了兩步,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尉遲越道:“兒臣惶恐。”可聲音裡聽不出半點惶恐。
皇帝氣急敗壞,將案旁立著的秦王子駕鶴博山香爐一腳踹翻,冷聲道:”怎麼,你連朕都不放在眼裡了?“
爐碳香灰灑了一地,爐蓋上的秦王子攔腰斷成了兩截。
尉遲越卻仍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眼皮也沒掀一掀:”兒臣不敢。懇請聖人賜諭。“
既已下定決心,遇上點阻礙就退縮,實在不是他的作為。
皇帝勃然大怒,心說我可不止你這一個兒子!
他心裡想著,險些將這話脫口而出,幸而頭腦中還留有半分清明,讓他將這話咽了回去。
太子監國數年,在朝中根深蒂固,最近辦的幾樁事更是沉穩老練,手腕高超,儼然有先帝當年風采。
最重要的是,北門禁軍的兵符在張氏手裡捏著,皇後待自己有幾分情意,他心知肚明。
若是真的下詔廢太子,說不定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帝心裡瞬間轉過許多念頭,末了化作一聲暗暗的歎息。
他垂拱多年,這太子豈是說廢就能廢的?
皇帝方才發作一通,邪火去了大半,此時隻覺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尉遲越膝行兩步,起身攙扶皇帝坐下:”阿耶保重。“
這聲“阿耶”將皇帝剩下的那點餘火也澆熄了。
他仍舊繃著臉:“你就算違拗朕也要娶那沈氏女?”
他倒也不是咬定了沈氏女不祥,隻不過見不得兒子忤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