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故事大多是士子們的行卷,被有心人搜羅到一處,輯成故事集,無不天馬行空,文采斐然。
她看得津津有味,連肚子都不餓了,看到有趣處,便不由自主地抿嘴微笑。
就在這時,有宮人進來道:“啟稟娘子,內坊典內湯世廣、家令寺丞馮和求見。”
沈宜秋掀了掀眼皮:“請他們去東側殿等著。”
說罷也沒有起來的意思,仍舊悠然自得地靠在床上看書。
宮人麵露遲疑,內坊典內和家令寺丞雖然是內官,但都是有品級的,一個從五品,一個從七品,平日在東宮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太子妃這樣乾晾著他們,不知是何意思。
沈宜秋見她不走,問道:“還有何事?”
宮人見識過太子妃的厲害,不敢置喙,連忙領命退出殿外。
沈宜秋不以為意,看完手中一卷,又叫湘娥取來下一卷。
這會兒宮人中幾個較機敏的已經看出來了,太子妃這是有意要給兩位內官一個下馬威,心中暗道這世家女果然好生厲害。
沈宜秋卻是吃一塹長一智。
尉遲越又要忙朝政,又要管內務,本來就分身乏術,娶了太子妃,便將宮內事務一股腦地扔給她,隻派了幾個內官、女史協助她。
彼時沈宜秋才十五歲,雖跟著沈老夫人學過理家,可東宮的規矩和人事之複雜,遠非一家可比。
她害怕叫宮人們看輕,遇事也不敢開口便問,隻靠著自己摸索,熬了不知多少夜,才將那千頭萬緒弄明白,一邊還要擔心自己不得太子喜歡,有負祖母的殷殷期盼。
然而在宮中能冒尖的人哪個不是人尖,一個小娘子的虛張聲勢,又如何騙得過他們?隻消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心虛和沒底。
他們也知道太子對這個皇後選中的正妻並不喜愛,更知道她雖為世家貴女,沈家卻是個空架子,不過憑著祖墳裡幾根枯骨驕人,實權是沒有的,因而也不將她放在眼裡。
縱然太子馭下謹嚴,下人不敢造次,但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許輕慢之色,或是扯著“祖製”、“成例”的大旗來給她軟釘子碰,卻也夠她難受的了。
沈宜秋那時本就最在意旁人的目光,既因自己的無能而慚愧,又如何會向太子吐露分毫,便是他問起來,她也是報喜不報憂,默默將難處都忍了。
後來她才慢慢知道,看人下菜碟原是人之常情,她初來乍到,下人也在暗暗稱量這個主母的斤兩。
若是起初不能將威信立起來,往後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當回事,再怎麼厚賞,人家也隻是一發看輕你。
走過幾年彎路,沈宜秋這一世自不會重蹈覆轍,她連皇後都做過,太子妃更不在話下。
素娥和湘娥在一旁看著,暗暗著急,他們知道娘子要立威,卻擔心她操之過急,將內官得罪狠了。
下麵人暗地裡使絆子,到時候太子怪罪下來,不免夫妻之間有齟齬。
沈宜秋卻是不緊不慢地將手中書卷看完,又命人去傳早膳。
慢條斯理地用完早膳,她這才叫人替她更衣梳妝,待一切收拾停當,方才移步東側殿,這會兒那兩個內官已經□□晾了近一個時辰。
兩人麵上不顯,隻是一杯接一杯地飲茶,可心中都有些忐忑。
太子成婚,要將內務移交給妻子全權處理,下麵的人嘴上不說,心裡難免犯嘀咕,太子妃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娘子,且雖出身世家,沈家如今朝中無人,也就是“五姓女”的名頭好聽罷了。
他們心中都存了輕忽之意,太子明察秋毫,下麵的人不敢上下其手,如今換了個才及笄的小娘子,又是才嫁進來的新婦,臉皮薄,想必手腕也有限,多半有空子可鑽。
誰知他們一大早來承恩宮求見,太子妃卻遲遲不出現。
他們起初是憤懣,隨著時間推移,漸漸生出忐忑,不安越來越濃,至於如坐針氈。
就在這時,隻聽簾外宮人紛紛道:“請太子妃安。”
兩人忙放下茶杯,起身避席,整理衣冠,就見宮人打起簾櫳,一個宮裝麗人迤迤然走進來。
隻見她著茶紅色小袖衣,十二破青碧色織錦裙,身披泥銀紅綃披帛,青絲綰作雙鬟望仙髻,臉上粉黛未施,除了容貌生得格外冶豔之外,似乎也看不出什麼過人之處,看著甚至還有些稚氣未脫。
兩人俱都鬆了一口氣,方才未必是她有意如此,便是真給他們下馬威,看這模樣也不足為懼,當即下拜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