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進士科舉, 沈宜秋不由想起寧十一郎那軸驚才絕豔的行卷,免不得有幾分不安。
尉遲越雖稱讚過寧十一才華橫溢, 但畢竟有議親之事在先,他當真會毫無芥蒂麼?
沈宜秋記得禮部侍郎和寧老尚書有齟齬,本要將其孫兒黜落,是中書門下複核時改了判卷結果——中書門下複核隻是走個過場,其實是太子愛才心切, 這才力排眾議, 不惜給禮部侍郎難堪,點了寧十一為狀元。
若是他對寧十一心存芥蒂,什麼都不用做, 隻需袖手旁觀,寧十一便會落榜。或者他惜才,將他置於榜末,既全了禮部侍郎的體麵,又足以讓寧家感恩戴德。
沈宜秋雖與尉遲越夫妻多年,知道他愛才如命, 但究竟結果如何, 卻全係於他一念之間。
沈宜秋發了一會兒怔, 終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早知如此, 她當初就不該答應與寧十一相看,如今再怎麼愧悔,也是無能為力了。
這時尉遲越已冒雪到了太極宮, 東宮距太極宮不過咫尺之遙,從承恩殿出來,過麗正殿,往西行,穿過武德路門,徑直往前,穿過朱明門,便是太極殿。
他不耐煩坐車,便是寒冬臘月也騎馬來回,又哪裡會將這點雪放在眼裡。
宮人內侍已連夜將夾道上的積雪清掃乾淨,馬蹄踏在濕漉漉的青磚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雪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尉遲越不覺想起上輩子,每年初雪,沈宜秋都會去後園中賞雪,起初她總是遣任相邀,不過這段時間總是朝務最繁忙的時候,他哪裡有心思賞雪,每年都是叫人送些狐裘貂鼠之類到承恩殿,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待哪一年冗事少些,便去陪她賞一次雪。
然而年年都事多事之秋,如是兩三回,沈宜秋便不再邀他了。
後來何婉蕙入了宮,她平日也不見多體弱,但每年長安落第一場雪,她總要臥病幾日,他若不去探視,她便默默垂淚,他也隻能來回奔波於前朝和後宮之間。
如今想來,沈宜秋從來沒有邀寵獻媚之舉,想必是初雪於她而言有彆樣的意義。
他當真忙到一兩個時辰都抽不出麼?尉遲越胸中發堵,說到底還是因她願意遷就包容罷了。
不知今日她會不會邀他去賞雪?正好前日五郎送了幾壇好酒來,可以開一壇溫了與她對酌。
他盤算著,一時又不太確定,雖說近來她對著他不再如以前那般拘謹,臉上也有了笑影子,但她心裡有沒有他,她心裡還有沒有寧十一,卻是不得而知。
他一邊騎著馬一邊胡思亂想,不覺已到得朱明門外,朝會的時辰還未到,群臣在東西上閣門外等候,尉遲越撣了撣落在肩頭的雪,解了狐裘扔給來遇喜,走進太極殿的東朵殿。
他飲了杯熱茶,將昨夜剛送到的奏疏看了兩封,眼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對來遇喜道:“若是承恩殿有人來,立即來稟告孤。”
說罷便移步正殿。
不一會兒,群臣自東西閣魚貫而入,尉遲越掃了一眼,不見禮部侍郎——今日是進士科禮部試的日子,幾位考官半個月前便鎖入院中不得出外走動。
想起進士科舉,不免又想起寧彥昭,他回憶了一下,上輩子這一年進士科舉中並無才華卓著、可與寧十一匹敵之人,隻要不出什麼意外,他在舉試中定然出類拔萃。
雖然想好要點他為狀元,尉遲越心中的酸苦並未減少半分,等寧彥昭入了翰林院,那張俊臉便要日日在他麵前晃悠,真是想想便鬨心。
正思忖著,朝臣們已經按班列站定。
尉遲越收回思緒,捏了捏眉心,朝一旁的黃門點了點頭,朝會正式開始。
朔望朝的儀式完畢之後,群臣自東西閣門退出太極殿,一乾股肱近臣隨太子前往延英殿議事。
這一日要議的事務頗多,最要緊的一樁是遣使與吐蕃議和,吐蕃內亂,又接連被燕軍重創,勉力支撐了數月,終於送出國書求和。
上至君王,下至臣僚,都著實鬆了一口氣,十幾萬兵馬壓在西北,軍餉吃緊,若是再打下去,恐怕國庫都要打空了。
尉遲越道:“此次吐蕃以讚普長子艾雪勒為議和使,此子陰險詭詐,狼子野心,使者之任須慎之又慎,諸位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