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 尉遲越從權府返回甘露殿,張皇後和沈宜秋一見他凝重的臉色, 便知權老尚書的病情多半十分棘手。
太子果然道:“權老尚書突發卒中,經陶奉禦及時施針,性命無虞,隻是左側身子無法動彈,恐怕很難痊愈。”
張皇後歎了口氣:“叫陶奉禦辛苦些, 無論如何全力救治。”
尉遲越道:“是, 兒子已讓陶奉禦在權府留上三日,以防權公病情有變。”
張皇後點點頭,傷感了一回, 又道:“如此一來,議和使隻能另選賢能了。”
頓了頓道:“三郎心中可有人選?”
尉遲越微微蹙眉道:“兒子一路上思前想後,能擔此大任者唯有盧公與恩師毛老將軍,然盧公熟諳內政,於軍國事務上略遜,且盧公為人圓融, 行事多留餘地, 與吐蕃人打交道, 卻是一步也不能退的。”
張皇後接口道:“至於毛老將軍, 為人耿介, 性子又急躁,恐怕說不上三句話就要兵鋒相向。”
尉遲越無奈頷首:“母後所言甚是。”
張皇後道:“可除了這兩位,餘者不是年資不夠, 便是見識稍遜,再就是欠缺氣魄胸襟,難堪此任。”
尉遲越看了一眼沈宜秋,答道:“因此兒子想自請出任議和使,前往涼州。”
此言一出,不僅是張皇後,連沈宜秋都有些難以置信,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張皇後道:“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本朝立國至今,從無太子離京的先例。你以一國儲君之身遠涉邊關,此舉甚為冒險。”
太子道:“兒子知道。隻是兒子思來想去,朝中無人比兒子更合適。兒子雖愚魯,文才武功皆無足取,但兒子對邊關及西域事務略知一二,若有棘手之事,也可立決。”
張皇後沉吟半晌,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他熟知邊關事務,這幾年燕軍與吐蕃數度交手,皆是他做的決策,萬一事情身邊,他在場也可隨機應變。如此一想,滿朝文武無人比他更適合當這個議和使。
“此事究竟過於異想天開,言官定不會輕易罷休,”張皇後苦笑,“你最好有個準備。”
尉遲越道:“兒子知曉,故此特來求母後。”
張皇後啞然失笑:“你啊你,竟來算計你母後!”
張家手握北衙禁軍,是一大強援,隻要得到張將軍的支持,他此去涼州便無後顧之憂。
尉遲越道:“兒子懇請母後襄助,此行若是順利,我大燕可趁此機會取回安西四鎮,至少可保西北邊關數十年安寧。”
張皇後乜他一眼:“你不開這個口,莫非我就不幫你?”
尉遲越笑著作揖:“兒子謝過母後。”
他看了眼沈宜秋,又道:“兒子打算取道靈州,順便檢閱朔方軍。”
沈宜秋聽見“靈州”兩字,眼中隱隱現出渴望。
尉遲越看在眼裡,笑著對張皇後道:“既已勞煩母後,兒子便再提個不情之請。”
張皇後沒好氣道:“得寸進尺。”
尉遲越看向沈宜秋:“阿沈,你想不想回靈州看看?若是想,便與我一同求母後恩典。”
沈宜秋眼睛倏地一亮,她自然想去。
靈州是她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阿耶與阿娘長眠在賀蘭山下,若是能回去看一眼,她願意拿一切去換,然而入了宮,這一眼就成了妄想。
沒想到如今這妄想竟似觸手可及,沈宜秋忍不住想點頭,可隨即便冷靜下來。
此事不止異想天開,已是驚世駭俗,言官的唾沫星子得把東宮淹了,她搖搖頭道:“多謝殿下好意,不過此事於禮不合,且靈州去長安千裡,妾也怕苦。”
張皇後將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並非不想去,隻是顧慮重重,這才故意這麼說,便狡黠地一笑:“什麼與禮不合,太子妃好端端的在甘露殿中替我侍疾,接連數月深居簡出。”
沈宜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了半晌,方才輕聲問尉遲越:“當真可以?”
尉遲越笑著牽她的袖子:“還不快與孤拜謝母後。”
張皇後也笑了,眨眨眼道:“七娘哪裡都好,就是太老實。”
沈宜秋仍是難以置信,恍然如在夢中,整個人懵懵懂懂的,跟著尉遲越下拜謝恩。
張皇後見了她這模樣,不禁有些心疼,將她拉起來,柔聲道:“我也是在邊陲長大的,是皋蘭,真是做夢都想回去看看。”
她說著,目光便飄忽起來,仿佛可以越過宮牆,越過城垣,一直抵達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是去不成了,你替我去看看大漠和草原吧。”
沈宜秋握著張皇後的手:“好。”
張皇後轉過頭,佯裝咳嗽,偷偷掖了掖眼角。
沈宜秋不免有些擔心:“妾隻怕跟去會拖累殿下。”
尉遲越沒好氣地道:“誰叫你習武總偷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張皇後笑著揶揄道:“你一同去才好,免去三郎多少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