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1 / 2)

尉遲越的視野暗了一瞬, 渾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凝結成了冰,徹骨的寒意滲透他的四肢百骸。

他慢慢看向枕邊的木函,裡麵收著分彆以來沈宜秋寄給他的所有書信, 一共十一封,其中有六封是在“回京”路上寄出的。

每一封書信,他都翻來複去讀過無數遍, 早已經爛熟於胸。

可他仍舊走到床前, 顫抖著手打開木函, 將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展開。

這時他才明白過來,自己連日來的不安究竟是因何緣故。

小丸聽說靈州被圍, 令周洵帶著禁軍將士回救,她自己又怎會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她的書信又怎會那般若無其事, 不提靈州的戰況,也不露半分憂慮?

這些信, 根本就是提前寫好的,隻是為了安他的心。

而他竟然信了。

他竟然信了!

尉遲越不覺冷笑,仇恨啃齧著他的心,他恨自己。

侍衛見太子臉色煞白, 連嘴唇都脫了色, 不由唬了一跳:“殿……殿下,要不要仆去傳醫官?”

尉遲越擺擺手,以手掩麵,靜靜坐了片刻, 然後站起身,披上外衣,穿上鎧甲,對侍衛道:“傳孤的令,命兩千禁軍即刻拔營,隻帶一日糧草,輜重兵不必跟隨。明天日落之前,我們要趕到靈州。餘下人馬以最快速度行軍。”

那侍衛一愣,隨即道:“遵命!”

靈州城中,太陽再一次落下。

沈宜秋站在城樓上,望著斜暉脈脈照耀悠悠的河水,滿目金紅,分不清是殘陽還是血。

援軍仍然未至,今日一戰下來,城中的守軍隻剩下不足五百。

周洵平靜地說出這個數字:“明日是最後一戰。”

沈宜秋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可發不出聲音。

周洵對謝刺史道:“上回使君要以羊酒犒勞將士,周某說以待來日……”

年輕的將軍輕歎了一聲,露出個少見的微笑:“如今周某卻要替將士們向使君討口酒喝了。”

謝刺史點點頭:“該當的,謝某這就著人去辦,儘快給周將軍和將士們送去營中。”

說著道了聲失陪,往台階走去。

周洵叫住他:“使君,一會兒周某叫人去府上取就是,今夜使君還是多陪陪家人吧。”

謝刺史的腳步一頓,轉過身,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遙遙地向他作了個揖。

當夜,謝刺史還是親自帶著家仆,將羊群和幾車美酒送到軍營。

不多時,軍營中便升起了堆堆篝火,四處彌漫著炙羊的香氣和醇酒的芬芳。

沈宜秋、周洵、謝刺史、邵澤與牛二等人圍坐在火堆邊,架在火上的烤羊滋滋冒著油,油滴落到火中,火苗便往上一竄。

周洵從腰間拔出匕首,往羊腿上一戳,再□□,帶出一股血水,他不滿地挑挑眉:“怎麼還沒熟?是不是火太小了?”

謝刺史“嗬嗬”笑起來,他生著張微胖的圓臉,笑起來越發像個和氣的長輩,站起身,將烤架翻了一麵:“周將軍莫心焦,急火炙烤是不成的,外頭焦了裡頭還沒熟。”

周洵嗯了一聲,便用那匕首撬開酒壇的封泥。

沈宜秋把酒碗分好,六個人,七隻碗。

周洵抱起酒壇,將澄清的酒液注入碗中。

沈宜秋端起一隻碗,將酒液灑在土中:“僅以杯酒,奠亡靈。”

眾人端起酒碗,默默將滿碗酒一飲而儘。

周洵讚道:“烏程若下,偏了使君的好酒。”

謝刺史笑道:“周將軍見外了,好酒當酬壯士,喝到老夫肚子裡卻是暴殄天物。”

說罷他又替眾人斟了一碗酒,端起酒碗,想說點什麼,可平日出口成章的三甲進士,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鬆齡鶴壽”、“長樂無極”這些吉祥話此時說都不合適了。

沈宜秋道:“敬謝使君。”

謝刺史連聲道慚愧。

周洵也道:“使君忠君愛民,襟懷寬廣,令周某感佩。”

眾人紛紛向他祝酒,謝刺史幾乎有些無地自容:“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是謝某分內事。”說罷仰頭將酒一飲而儘。

又滿上一碗,對眾人道:“諸位義薄雲天,援救靈州,謝某無以為報,唯有滿飲此杯。”

這時羊肉終於炙熟了,周洵用匕首割下羊腿肉分到眾人盤中,肉皮烤得金黃,裡麵卻鮮嫩無比,咬一口便是滿嘴肉汁,眾人都嘖嘖稱讚。

到了這個時候,恐懼和不安反而淡了。

遠處有人吹起篳篥,打起羯鼓,有人隨著鼓點起舞,越來越多的將士加入他們的行列。

有個年輕的士兵是胡旋舞的好手,舞得興起,忽然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打了個旋,越到火堆的另一邊,引來陣陣喝彩。有人效仿他,誰知沒學成,腳踩在火堆裡,燙得跳腳,引得眾將士笑作一團。

沈宜秋看了好一會兒,站起身道:“諸位儘興,我去城牆上走走。”

邵澤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肋骨道;“我隨娘娘同去。”

沈宜秋搖搖頭:“不必,表兄慢用。”

牛二郎道:“仆吃完了,仆隨娘娘去。”

沈宜秋勸不止,隻得由他跟來。

兩人一前一後騎著馬,慢慢踱到城牆下,下了馬,登上城牆。

沈宜秋靠在闌乾上,靜靜望著賀蘭山的方向。

牛二郎聽其他侍衛說,太子妃的父母就葬在賀蘭山的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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