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1 / 2)

承光十二年秋,八月, 甲戌, 皇帝內禪, 太子嗣位, 群臣上尊號承光元睿文聖武孝皇帝,甲申, 赦天下,改元天德。

太子妃沈氏立為皇後, 太上皇後張氏上尊號皇太後,太子母郭氏冊為恭太後。

太上皇這一場猝不及防的風疾將尉遲越的計劃全盤打亂。新帝即位, 要接受百官朝賀,該封的封, 該賞的賞, 還要享太廟, 祀南郊,主持移宮事宜, 尉遲越本來在主持審理薛鶴年和曹王謀逆案,不得不暫且擱置。

沈宜秋這新上任的皇後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好在一回生二回熟, 事情雖多,處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兩人商量了一下, 還是決定住在太極宮,蓬萊宮仍留給張太後與一眾太妃居住,太極宮不如蓬萊宮地廣, 苑囿景色也多有不如,但三省六部的官廨都在左近,方便尉遲越處理政務。

太上皇的後宮十分龐大,妃嬪加上掖庭美人足有數千,大部分從未承寵,尉遲越登基後便下詔遣散上千掖庭宮人。

而新帝在東宮時的兩位良娣徹夜為太上皇誦經祈福,孝感天地,皇太後下懿旨收為義女,封為縣主,並為華原縣主宋氏與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三子賜婚。

太子妾室出宮嫁人是史無前例的事,群臣自然要諫上一諫,不過有皇太後在前麵頂著,皇帝又鐵了心要與皇後比翼雙飛,鬨了一陣也就慢慢消停了。

不過更叫百官錯愕的還在後頭。翌年,文安縣主王氏擢製科,授正九品校書郎,總領秘閣圖籍,不過這就是後話了。

新帝後宮本就寒酸得可憐,如今碩果僅存的兩名妾室也各有歸宿,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新帝是什麼意思。

前朝有尉遲越頂著,沈宜秋在太極宮中忙著接掌宮務,倒是不用操心。

不過她料著恭太後知道了定要鬨一場,就算有皇太後壓著,酸話總要說兩句,誰知飛霜殿風平浪靜、悄無聲息。

詔書下了半個月,沈皇後總算等來了飛霜殿的黃門。

郭賢妃成了恭太後,沈宜秋卻一點也不懼她,尉遲越這生母雖不著調,膽子卻不大,也做不出什麼真正陰毒的事,否則皇太後也容不了她這麼多年。

不過沈宜秋不以為意,尉遲越卻不放心她一個人去飛霜殿,生怕她被郭太後擠兌,硬是從百忙中擠出時間來陪她一起去。

到得飛霜殿,恭太後乜了一眼兒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阿娘難道會吃了你媳婦麼?”

尉遲越握著沈宜秋的手:“兒子久缺定省,正好來請個安。”

郭太後輕哼了一聲:“知道你疼媳婦,也不必防賊似地防著你阿娘。”

沈宜秋有程子沒見到恭太後,隻見她穿了一身佛青色的衣裳,戴了一串玉佛珠,梳了圓髻,雖然還是薄施脂粉,但與先前穿紅著綠、滿頭釵鈿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的麵相仍舊比同輩人年輕,不過眼角和嘴邊也添了幾條遮不住的細紋。

敘過溫涼,兩人入了座,郭太後命人奉茶,又叫來近身伺候的宮人耳語幾句。

片刻後,幾個宮人魚貫而入,手中都捧著奩盒。

恭太後叫他們將奩盒放下,一一打開,隻見裡麵都是金玉釵鈿跳脫玉佩之類,還有一個匣子裡滿滿當當全是大大小小的真珠。

沈宜秋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恭太後努努嘴,將奩盒往沈宜秋處推了推:“這些都是太上皇經年賞下來的,如今我是用不著了,給五郎媳婦留了一半,這些你帶回去,能入眼的便留著,看不上的拿去賞賞人。庫裡還有些新料子,也一並給你送去。”

不僅沈宜秋莫名其妙,連尉遲越都看不懂了:“太後這是……”

恭太後深深地歎了口氣:“經過這一遭,阿娘是徹底看破紅塵了,從此以後斷絕塵緣,與青燈古佛為伴,了卻餘生便罷了……”說著說著又哭起來。

兩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尉遲越搜腸刮肚地找出話來勸慰,孰料恭太後斷情絕愛的決心異常堅定,打定了主意不肯再入紅塵:“我與五郎也交代過了,也想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管得多了還礙你們的眼,討你們的嫌,何苦呢!我在佛前替你們多誦幾遍經也就是了。”

她頓了頓道:“你們也不必牽念,更不必勸我,我心意已決。”

尉遲越勸不住,也隻好命人將宮中的佛堂修葺一下,讓生母在裡麵帶發修行。

恭太後做什麼都沒長性,唯有爭寵一事堅持半生,如今在華清宮吃了癟,興興頭頭鬨著要修行,誰也不知道這回能堅持多久。

不過她隻顧折騰自己,總好過折騰旁人。帝後不必分出精力應付恭太後,俱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

登基之事告一段落,薛鶴年與曹王謀逆案與曹彬案終於審出了結果,薛鶴年、曹王、曹彬並幾名薛黨中堅坐斬立決,薛鶴年與曹彬的成年兒子儘皆賜死,餘人充為官奴。

行刑當日,兩案中二十多名死囚以及突騎施皇子阿史那彌真被檻車押赴西市梟首示眾,長安城萬人空巷,觀者如堵。

令眾人始料未及的是,新帝與皇後以及新帝一母同胞的兄弟趙王竟然駕臨法場,親自監斬。到場的還有靈州一戰中浴血禦敵的周將軍。

周洵在最後一役中身受重傷,至今不曾痊愈,但為了親眼看見薛鶴年與阿史那彌真等人伏誅,他不等把傷養好,不遠千裡從靈州趕回京都,堪堪趕上行刑。

九死一生的大戰在他臉側留下一條長長的刀疤,從額角延伸到臉頰,不過非但無損於他的俊郎,反而增添了幾分磊落英多之氣。

沈宜秋與周洵同曆生死,靈州一彆又是數月,如今重逢,便如見到親人一般,周洵那張不苟言笑的黑臉也軟和了不少,嘴角微微上揚,竟然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尉遲越瞥了皇後一眼,狀似不經意地把身子往前傾了傾,不動聲色地隔絕了兩人的視線。

沈宜秋在寧彥昭一事上結結實實領教了這廝的醋癖,隻覺啼笑皆非。

監斬官禦史中丞周宣命人將人犯押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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