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從墊子上骨碌起來,纏上圍巾,然後衝文嘉的照片揮揮手:“媽,無事各自安好,有事可以托夢,走了啊。”
離開墓園,陸文
沒有回家的打算,讓司機送他去諾爾斯俱樂部。俱樂部是會員製,不用擔心被記者拍到。
半路手機響,是連奕銘發的微信,問他要不要來索菲一起吃飯。隨後顧拙言也發來,叫他去家裡打遊戲。蘇望就直白多了,說陪他一起去喝酒。
陸文一一推掉,春節開心的日子,他不願意影響任何人。
俱樂部隱藏在低調的西區,有高爾夫套間、雪茄沙龍和圖書館,陸文報名字便暢行無阻,但沒心情玩兒,直接去
了四層的酒吧。
美式的裝潢複雜厚重,陸文挑了個吧台座,衝酒保彈舌,先叫了一杯櫻桃伏特加。
林榭園小區,瞿燕庭在書房打掃,電腦開著,早晨起來本想寫一寫劇本,但沉不下心,所以搞了全屋大掃除。
抽屜裡有個鐵皮餅乾盒,存放名片用的,瞿燕庭把杜長翰留有號碼的紙條裝進去,暫時束之高閣。
全部整理完,瞿燕庭泡了個澡,在客廳落下窗簾看電影。時長驚人的史詩級戰爭片,色調冷淡,和降溫的天色有的一拚。
瞿燕庭狀似專注,其實走神了千八百次,一場士兵和上校的對話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在說什麼。隻悄然地記掛,陸文幾點鐘的航班,有沒有回來,是否去過了墓園。
他反複將手機拿起、放下,揣測不出對方的心情,怕關心會變成打擾。
瞿燕庭窩在沙發上患得患失,原來因為一份看不見摸不著的在乎,再果決的人也會被折磨得優柔寡斷。何況他本就怯懦。
電影漸漸演繹至尾聲,天也黑了,悲壯的高/潮已過,瞿燕庭在淒愴的背景音樂裡按下遙控電源鍵。
客廳一片黑,手機屏幕顯得格外明亮。
來電顯示“陸文”。
瞿燕庭應激般加快了心跳,仿佛昨日黃昏的話語停在耳邊未散,他接起來,溫柔地叫:“陸文?”
“瞿、瞿老師……”
很明顯的醉態,瞿燕庭問:“你喝酒了?”
“對啊,我從白天喝到黑……”陸文大著舌頭,居然唱起來,“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瞿燕庭起身進臥室:“陸文,你在哪?回答我……彆唱了!”
陸文委屈地說:“你凶什麼凶啊!”
“好……我錯了。”瞿燕庭的心跳過渡為心累,“乖,告訴老師,你在家嗎?”
陸文警惕道:“乾嗎?家訪啊?”
瞿燕庭怕了他,正無措時裡麵咣當一聲,估計是陸文把手機摔掉了。一陣淩亂的動靜,傳來陌生人的詢問:“您好,請問是陸先生的朋友嗎?”
瞿燕庭向服務生了解了情況,拜托道:“幫我照顧他一下,我儘快去接他。”
掛了線,瞿燕庭匆忙換好衣服出門,春節路上空蕩,他一路在超速線前徘徊,開足馬力趕到了諾爾斯俱樂部。
到四層,電梯直入酒吧,瞿燕庭快步走出來,在闌珊的光線裡捕捉到陸文的身影。
吧台桌上,陸文手掌搭
著後頸趴在那兒,麵前一排酒杯記不清是第幾輪。瞿燕庭奔過去,隔著軟軟的羽絨衣扒陸文的肩,叫對方的名字。
陸文抬起頭,瞳孔不聚焦地亂瞥,好一會兒認出是瞿燕庭,張臂就抱了上去。
大庭廣眾之下,瞿燕庭半推半扶:“你鬆開……”
“我不。”
“你先鬆手。”
“你說一句煩我……我馬上鬆。”
<瞿燕庭哽住,努力忽略周圍的目光,攬著陸文的腰往外走。一米八八的身軀側壓著他,那麼重,到停車場的幾分鐘出了一身汗。
瞿燕庭把陸文塞進後車廂,係上安全帶,發動引擎時忍不住看後視鏡。殺青宴陸文作為主角都能把握分寸,今天卻喝得爛醉,瞿燕庭說不心疼是假的。
駛上馬路,陸文哼哼道:“師傅,不用打表了。”
瞿燕庭說:“好,你去哪?”
陸文仰靠著座椅:“這麼晚了當然是回家!”
瞿燕庭問:“你家住哪?”
陸文答:“一個破小區,林榭園。”
“……”瞿燕庭配合不下去了,“那是我家。”
“我就去那兒。”陸文傾身扒座椅,被安全帶勒得一彈,“我要找人,找一個姓瞿的!”
瞿燕庭感覺自己也醉了:“你找他乾什麼?”
陸文一臉倔樣兒:“不乾什麼……過年串門有意見嗎?”
瞿燕庭降下車窗,寒風呼嘯著灌進來,將熏人的酒氣吹散大半。到林榭園,他把陸文扶下車,忽然懂了“一報還一報”,也許都是上次他喝醉欠的債。
進了家門,陸文不認生地栽在沙發上,黃司令煩得喵喵叫,蹦到茶幾上來回轉悠。
瞿燕庭去泡蜂蜜水,第一次泡,蜂蜜放太多有些稠。陸文聞了聞把頭一扭,作勢嘔吐的樣子,說:“你怎麼給我喝泔水!”
瞿燕庭生怕這渾蛋吐在客廳,攙扶起來去洗手間,掀開馬桶蓋子,手掌一下下撫摸後背,問:“你要不要吐?”
陸文撒酒瘋:“為什麼要吐?吐出來不就白喝了?”
瞿燕庭耐著性子:“那要不要尿?”
陸文煩道:“不是吐就是尿,天啊你這人……把我弄惡心了。”
瞿燕庭被酒味熏得上頭:“我才覺得惡心!”
“你為什麼覺得惡心……”陸文眯著酡紅的眼皮,“懷孕啦?”
瞿燕庭心態崩了,這時陸文拂開他的手,貌似要方便。他退後轉過身,疲憊地說:“尿吧,動作快點。”
背後響起散碎的步子,瞿燕庭擔心道:“能站穩嗎?”
話音剛落,一股強勁的水聲在洗手間響起,力道十足,嘩嘩作響,瞿燕庭嚇得一激靈,禁不住說:“你憋了多長時間?”
二十秒過去,水聲分毫不減,瞿燕庭佩服地想,什麼檔次的腎啊。
將近一分鐘了,瞿燕庭忍無可忍地回頭,馬桶前哪還有人,在牆邊的淋浴間內,陸文站在花灑下,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門沒關,熱燙的水珠飛濺出來,瞿燕庭踏過去,被打濕臉龐也沒停頓半步。他走到陸文麵前,微抬著頭,斟酌許久隻說出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小心滑倒。”
雙肩一沉,陸文用濕漉漉的手握住他的肩,掌心貼著衣服向下滑,經過小臂,一晃捉住他的腰肢兩側。
水汽中陸文的眼睛愈發蒙矓,無法確定淋醒了,還是醉得更厲害。他掐著瞿燕庭的腰,在噴灑的水流下說:“瞿老師,期限到了。”
他一字不提掃墓時的所為,他不要同情,隻想要愛情。
瞿燕庭的衣服慢慢洇濕,就像一捧雪慢慢地融化。
氤氳中閃回流星般的畫麵,62層走廊,午後的房車卡座,塞入門縫的紙,病房,殘存體溫的風衣,泳池,甜膩的柿子,外賣盒上貼的備注,守在洗手間門口的後背……
一小時前抵達俱樂部停車場,熄了火,瞿燕庭獨自在駕駛位上頓了片刻。
他終於
打開昨天那條未讀,倒黴小歌星的回複是——
你可以為了他勇敢,為什麼不為你自己努力一次。
熱水迎麵,瞿燕庭臉也紅,眼也紅,他環住陸文的脖頸,緩緩地說:“明年今天不要喝醉了,那時候你不會再一個人難過。”
陸文低啞地問:“為什麼?”
瞿燕庭虔誠地回答:“因為你有我了。”
白茫茫的水霧中,陸文來不及閉眼睛,像夢一樣,嘴唇被瞿燕庭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