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1 / 2)

假駙馬,真皇後 雲照君 20033 字 4個月前

第一百二十章

陳泉聲給驚得許久都沒發出聲來,隻有那張白胖的圓臉上嘴巴也怔愣的張了個滾圓,顯得有些滑稽——

他大約也是沒想到,本以為理應會對一直支持太子的外祖陳家倒戈、感到震驚且受寵若驚的表哥恪王,竟然絲毫不買他的帳,一眼就看穿他那老謀深算的爹肚子裡七扭八彎的彎彎繞了。

陳泉聲咽了咽唾沫,半晌才吸了吸險些流到嘴角的哈喇子,有些結巴道:“表哥……表哥誤會了,並無此事……”

裴昭珩一把鬆開了他的下頷,拍了拍衣擺站起身來,臉上神色淡漠的垂眸看著他,語音聽不出一點情緒,道:“是嗎?”

陳泉聲:“……”

也不知為什麼,他這恪王表哥的目光分明也不憤怒,瞧著沒什麼情緒波動,可是讓他硬頂著那目光,陳泉聲卻頭一回覺得,全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本該是一雙瀲灩含波的桃花眼,無端卻帶著不著痕跡的寒,除了暴露在這目光下的陳泉聲自己,旁人怕是難以切身體會到他此刻的感受——

陳泉聲想睜眼說瞎話,卻終究還是沒說成,話臨到口邊又改了說辭,乾笑道:“表哥……額……表哥真是料事如神,隻是方才我說的也字字屬實,爹和大哥他們打的什麼主意,那是他們的事,我來投誠於表哥,卻全是我自己的主意,與他們無關,即便他們打什麼算盤,我也不搭理的……”

隻可惜卻是越說聲音越小,大約陳泉聲自己也知道,這番說辭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

可這又能有什麼辦法?

千算萬算,他也絕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瞧著沉默木訥的表哥,竟然還有如此淩厲鋒銳、咄咄逼人的一麵。

裴昭珩道:“你有什麼給本王?”

陳泉聲本還沉浸在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挫敗感裡,不知回家如何與父親交差,聞言卻是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這恪王表哥……這是……在和他要投名狀麼?

陳泉聲油膩的小胖臉一抖,眼底難以抑製的冒出幾絲帶著希望的喜意,迅速的從袖口裡摸出了一封書信,道:“表哥,還請細閱,便知分曉。”

隻是這回陳泉聲又沒想到,投名狀分明是他表哥同他要的,這回卻又不伸手去接了。

裴昭珩淡淡掃了那信封兩眼,沒言語,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他越是這樣,陳泉聲心中越是七上八下起來,正要說話,賀顧在邊上卻忽然一把接過了那封書信,抖落抖落看清了那書信背麵封著的火漆印,目色一動,低聲道:“這是……宮裡出來的……”

陳泉聲有些訝異,沒忍住抬眸看了賀顧一眼,心中驚疑不定,這火漆印分明是宮中那位和太子通信的漆封密印,如今太子身邊的人處決的處決,抄家的抄家,這世上還認得此印的人,怕是一隻手也數不過來,怎麼他會知道?

裴昭珩道:“信本王留下,改日看過再給你答複,你且回去吧。”

陳泉聲一哽,抬頭看他,小聲道:“這……這……那表……呃……王爺什麼時候能看完,給我這個答複?”

裴昭珩沒回答,隻是目光涼颼颼在陳泉聲頭頂一掃,陳泉聲立時感覺到全身皮肉一緊,再不敢多問了,連忙站起身來拍拍褲腿上的泥土,訕笑道:“好……好,都聽王爺的,那我就先回去,等王爺改日給答複了。”

語罷拱手一揖,見裴昭珩頷首,便轉身飛快的跑了。

陳小公子離去的背影既圓潤又迅捷,遠瞧著倒像是一個兩頭窄中間寬的鴨蛋成精,穿了衣裳長了腿——

賀顧低頭望了望手裡的那封書信,遞給裴昭珩道:“他走了,殿下瞧瞧這信吧?”

裴昭珩抬眸看他:“子環怎麼不看?”

賀顧:“……”

好家夥,雖說如今他和三殿下已是這種關係,閨女也有了,但終歸他是日後的君,自己是未來的臣,君臣有彆,三殿下外家給他遞的密信,還封了這麼要緊的漆印,自己倘若問都不問就拆開來看,豈不是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簡直野心勃勃了?

誠然,賀顧知道裴昭珩不會這麼想,可……

他有些無奈,把信拍到裴昭珩手裡,低聲道:“君臣有彆,這信是給殿下的,我怎好看得?這種事,萬一以後落儘陛下眼裡,還不定要怎麼想我……”

正說著,遠處遊廊儘頭卻傳來了一個有些耳熟的呼喚聲。

“王爺!”

裴、賀二人聞聲,一齊轉頭去看,卻見來人竟是承微。

裴昭珩道:“如何尋到此處來了?”

承微往日最是機靈、懂得察言觀色,隻是今日也不知遇上了什麼事,急得滿頭冒了豆大的汗,也不顧主子話裡帶了幾分不快,疾聲道:“王爺,那個彆院……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裴昭珩麵色一沉,道:“什麼時候的事?”

承微道:“就半個時辰前,您去了就知道了。”

賀顧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正想問發生了什麼,裴昭珩卻已經轉頭道:“我去去便回,子環回去陪著親朋長輩吧。”

便扭頭飛快的和承微一道走了。

賀顧心知他這樣必是有要緊的事,便也不追問阻攔了。

隻是三殿下走歸走了,那封信卻還留在他手裡沒拿走,賀顧瞧著裴昭珩與承微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漸遠去,也隻得先把那信揣回兜裡,暗道既如此,他便先收著,等殿下回來了再動此信吧。

賀顧轉頭準備回席上去,可才剛走了沒兩步,卻在公主府的荷花池邊,遇上了一個有些始料未及、讓人決猜不到會在此處遇上他的人——

是滿麵微醺、臉頰有些潮紅的王沐川。

王沐川杵在池畔的一棵乾枯的老柳樹下,一動不動的看著他,他穿著一身褐衣,幾乎和旁邊那些直挺挺的樹杆子融為一體,雙目直勾勾的看著賀顧,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若不是賀顧眼睛尖,還真無法一眼就發覺那裡站了個人。

賀顧看清他神態,立刻猜到王二哥這是喝大了,心中不由有些嘖嘖稱奇——

他與王二哥自小相識,王沐川對好友、兄弟,雖然也有隨性不拘小節、毒舌的一麵,可於律己一道,卻是一向嚴苛的。

王家這樣的門第,並不僅僅隻有尋常書香門第的“清”。

誠然王老大人仁善忠直,德望深遠,可正因為這份名望,便免不了愈發愛惜羽毛,自持身份,王沐川是他親子,自然也是備受父親影響,平素裡極為在乎讀書人的體麵——

賀顧從沒見他喝成過這副樣子。

……今日是誠弟的慶功宴,但據賀顧所知,王二哥和誠弟,也隻是相交泛泛啊……雖說他與王家大哥、二哥感情都好,是打小穿一條開襠褲、讀一本書長大的交情,可即便是王二哥愛屋及烏,也不至為了誠弟開心的連他一向最自持的體麵也不顧了吧?

且王二哥貓在這,是做什麼呢?

賀顧心中有些摸不著頭腦,然而走近了幾步,看清王沐川臉色,卻愈發確定自己沒猜錯,他這絕對是喝多了。

賀顧兩步行到王沐川麵前,道:“二哥,你在這做什麼呢?怎麼自己一個人出來了,還喝成這樣,二嫂呢?”

王沐川卻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道:“她身子弱,我沒讓她跟我出來。”

賀顧了然,抬眉調侃道:“平日瞧著你不解風情,果然如今做了夫君卻又不同了,這般體貼。”

又道:“咱們回……”

後頭那個去字還沒出口,卻被王沐川打斷了。

王沐川道:“……我欠她的,不配受她待我的好。”

賀顧一愣,道:“……啊?”

賀顧有些一頭霧水。

他正想問王二哥這是在說什麼癔症話,王沐川卻道:“小郡主……是你……你與王爺的孩子?”

賀顧聞言,這下再顧不得琢磨王二哥到底得的是哪一種癔症了,他心頭一跳,笑得有些勉強,道:“額……這……二哥說的哪的話,什麼我與王爺的孩子?兩個男人,如何能生得出孩子來,這……”

王沐川卻搖了搖頭,定定道:“你不要騙我。”

賀顧一愣。

王沐川看著他,沉默了一會,道:“子環,從前……你從未騙過我,可自你隨你父親去了一趟承河回來後……你我……你我便再未似從前那般了……”

“我一直想問你,你後頭諸般疏遠……可是在怨我?當初……當初你問我如何處理你繼母之事,說要把她告上汴京府衙門時……我勸你稍作忍耐……”

賀顧聽得怔在原地。

王沐川說的這些事……他倒的確還真有印象,但實在是太久遠太久遠,這一世他重生後,便已經在隨賀南豐自承河回京的路上了,所以王沐川說的這些,真論起來已經是前世許多年前的事了,他早便隻模模糊糊記個大概了,若不是今日聽他提起,怕是連這點映像,也要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消失了。

賀顧道:“我早不記……”

王沐川卻忽然聲音乾澀,疾聲道:“你不要騙我!”

賀顧被他嚇了一跳,傻在原地,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王沐川道:“你當時年紀還那樣輕,就算武藝過人,就算有你爹護持,可……刀兵無眼、承河又是何等苦寒之地?夷人雖不敢大舉侵襲,犯邊擾民卻從未停過,和他們交手遠不似你與家中長輩、父兄切磋那般總有餘地回旋,你我一同長大,我如何能不擔憂?你卻不聽勸……硬要犯險,連聲招呼也不和我打……便走了……難道不是惱我,覺得我為你繼母說話,勸你忍氣吞聲?”

王沐川越說越急,說到後頭,腳底不由往前挪了兩步,一點點逼近了賀顧。

賀顧心頭莫名浮起一點不祥的預感,此刻眼前這個王二哥實在有些古怪,他咽了口唾沫道:“不是……二哥,你喝醉了,你先冷靜一下……我去叫……”

王沐川卻不叫他說完,也不讓賀顧轉身去叫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低聲道:“可我不是一味的叫你忍氣吞聲,她是你繼母……你父親當時又寵愛她,若你不顧一切將她告上衙門,汴京府會否審這個案子還未可知,你父親便會第一個護著她,屆時不僅她毫發無損,此事傳將出去,對你的名聲隻會有損無益……我是有彆的辦法的……子環……我是有彆的辦法的……我……”

賀顧這次終於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轉身拍拍王二哥的肩,無奈道:“我當二哥在惦記什麼,原來都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這些事我早忘完了,哪裡還記得?又哪裡就會因為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屁事記恨二哥了?二哥不必解釋,過了便過了,我……”

王沐川卻低著頭沉默了一會,道:“子環當時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賀顧一愣,半晌回過神來,不由得暗自琢磨,心道原來他年少時也曾說過這樣賭氣幼稚的混帳話嗎?

咳……時日過得太久,險些以為自己一直是個成熟知分寸的好男人了呢……

賀顧道:“那都是氣話……”

王沐川卻忽道:“與我……道不同,與恪王……道卻同了?”

賀顧一愣,這次心底某處一動,終於意識到自剛才開始他隱約覺察到的那點若有若無的奇怪感覺是從哪裡來的了——

他震驚的看著王沐川,道:“二哥……你……你這是……”

王沐川道:“我……我要子環克製……忍耐,他卻能不顧身份前程……為你出頭……為你和皇上請纓,親自督辦你的家事案子……所以子環……和他道同,卻與我……道不同……”

“……可對?”

賀顧傻在原地,瞠目結舌。

王二哥這是看穿他和王爺的關係了?!

不對……不對……這壓根兒不是重點,他這是……他這是……

王沐川忽然哂然一笑,垂頭低聲道:“不錯……我的確不似他一樣,我與子環……我與你……”

賀顧聲色一沉,道:“二哥,你已經成親了,崔家小姐是個好姑娘,咱們隻有兄弟之情,同窗之誼,我和王爺的事,也與二哥沒有乾係,你今日醉了酒,我隻當什麼都沒聽過,你可不要再犯糊塗了!”

王沐川沉默了一會,忽然打了個酒嗝兒,聽了賀顧的話,也隻是低低一笑。

半晌,他才道:“子環……你是因他做了長公主,才心慕與他,他騙你,可我卻……我卻從未騙過你一句話……便是連一個字也不曾……”

賀顧還在震驚當中。

他於這種事上,雖然除卻當初對著“長公主”熱臉貼冷屁股、每天哈巴狗一樣追著人家討好賣乖的時候敏感,其他時候都木訥的叫人扼腕,可如今畢竟也經了和三殿下的“曆練”,不再是前世那個屁都不懂的單身漢了。

都這樣了,他自然不可能還看不出王沐川的心思。

……可在今日之前,打死賀顧,他卻也想不到,他和王二哥之間,儘然會有今日這一番對話。

王沐川不知還想說什麼,然而話剛到嘴邊吐出一個“我”字,肩膀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了——

那抓住他肩膀的手皮膚剔透、白皙賽雪、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可明明是這樣一雙漂亮的連汴京城最好的玉雕師父也雕不出的、完美的幾乎鬼斧神工的一隻手,卻怎麼也讓人想不到竟能爆發出這樣大的力量。

——幾乎抓的王沐川本已一團漿糊的腦袋隨著疼痛一陣抽搐,在池畔的冷風中恢複了幾許意識。

裴昭珩鬆開了手,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聲音冷而淡。

“讀書人飲酒誤事。”

王二哥的酒,便這麼被驚得醒了大半。

賀顧:“……”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

賀小侯爺覺得很憋屈。

他自問從三殿下叫承微叫走,他轉身走到池邊遇見醉鬼王二哥,攏共也不過一會的功夫,卻全是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突發事件,壓根兒沒時間讓他反應過來。

他自己都還沒消化今天這過大的信息量,轉頭便被三殿下將他和王沐川在池邊逮個正著——

他和王二哥……分明什麼也沒有,不過就說了幾句話,可三殿下來時抓著王二哥看人家的那眼神,最重要的是後頭看著他的那眼神,卻……

唉。

總之自回了席上去,到日頭西斜散了賀誠的慶功宴,三殿下都再也沒拿正眼瞧過他一眼。

這下便搞得本來諸位賓客儘興而歸、賀顧這個主辦人也該歡歡喜喜的慶功宴,他卻隻能心情複雜的收尾,強顏歡笑的送走了外祖言家老夫婦兩個、又送走了依依不舍——不過是對小侄女兒依依不舍、逗著雙雙玩個不停、試圖叫她叫自己一聲姑姑的賀容,還有王家一家人——

王二哥的酒顯然已經醒了,隻是也不知道有幾成是被池邊的晚風吹的、又有幾成是被三殿下嚇的……

但他卻也再不敢對上賀顧的眼神了。

……其實發生了今天這種事,賀顧也很尷尬,因此不用對上王二哥的眼神,他心裡倒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至少三殿下在旁邊瞧見了,總不會還能不高興什麼了吧?

隻不過王家人臨走前,賀顧沒忍住打量了一下那位剛剛與王沐川新婚的崔家小姐。

出了今日這一出,雖說絕非賀顧所能預料、也絕非他所願,可他心裡卻還是免不了對崔氏產生了一點愧疚——

他倒希望方才是自己誤解了王二哥的意思,可是話都說到了那個地步,再想自欺欺人卻也難了……

賀顧當然知道,王二哥與崔氏的婚姻,也並不是他們兩人能決定的,顯然王二哥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已經做了駙馬的年少同窗拋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可能如賀顧一樣一頭紮到天子、或者是紮到彆的什麼人麵前,揚言此生不娶——

王二哥仍有王二哥的誌向和抱負,賀顧雖然不敢說自己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他卻也敢篤定,王二哥絕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其實當年,自己也沒說錯——

道不同,不相為謀。

隻是崔氏,她畢竟什麼也不知道,她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