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顏舒下午打完牌進家門就看到楊玉燕沒在寫字, 而是在燈下抱著一條圍巾認真。
祝顏舒走過去湊近看:“你糟蹋什麼呢!”
楊玉燕努力了一下午,也沒把蘇字的草字頭繡出來,毛線都被她給揉亂了,挫敗得很, 便不肯答話。
祝顏舒看了一會兒看懂了, 心酸道:“我的乖乖,你竟然修成了個賢妻良母!我媽要是能看到我的閨女有這份本事一定欣慰極了!”
已經去逝的祝老太太乃是正經的江南閨秀,家裡好大的莊院, 從小長到大都沒有邁出過家門一步,祝老先生娶到祝老太太以後還寫信給父母誇妻子“斯文俊秀”。
祝老太太大字不識一個, 是傳統的舊式女子, 但與祝老先生卻是恩愛了一輩子的。祝老太太走後半年,祝老先生就無病而終。
祝顏舒還沒有灶台高就學著做飯了, 全是祝老太太把著手教的。德言容功, 全是祝顏舒小時候的功課,祝老太太立誌要把她教成一個大家閨秀, 針織女紅樣樣精通。
不過祝顏舒嫁人後,也是祝老太太請回的張媽。祝顏舒未嫁時還在家裡洗手做羹湯,嫁了以後連碗也沒洗過, 橫針不拿,豎線不撚。家裡的事全都是張媽操持, 做衣服全都到外麵找裁縫店, 每日裡不侍候丈夫, 不教養子女, 時間全花在牌桌上了。
祝顏舒都覺得要是祝老太太還在不定多生氣呢。
現在竟然看到楊玉燕親手縫東西,不免心生驕傲,十分想讓祝老太太睜開眼睛看一眼她生的靈巧孩子。
張媽出來說:“太太,再讓二小姐糟蹋下去,那條圍巾就隻能當抹布用了。”
楊玉燕嘀咕:“羊毛抹布誰用啊。”
祝顏舒笑了一場,笑過後也說:“乖,彆糟蹋東西了!你想學這個,讓張媽買帕子回來你慢慢繡。這條圍巾就饒了它吧。”
一下午騎虎難下的楊玉燕立刻把圍巾放一邊,渾身解放:“行吧,那就先不弄這個了!”
說罷就跑了。
祝顏舒拿起圍巾,這才認出是楊虛鶴的東西,再認出牌子,皺眉乍舌:“好家夥!怎麼是這麼貴的牌子?”
張媽不認識牌子,卻對這條圍巾的價格記得清清楚楚:“這條小東西八十多塊呢!你當時跟中邪似的,買東西都不看價錢,每個月都是一兩千的往外扔!”
祝顏舒摸一摸這柔軟如肌膚的圍巾,搖頭嘖嘖:“當真是中邪了,唉!這條是男式的,燕燕和大姐都沒辦法用,幸好還能替我賺回個好女婿,不然真是可惜了。”
她把圍巾放下,問張媽:“收拾出來多少東西?”
張媽道:“好多呢!好大一個箱子都是!”
祝顏舒皺眉:“這麼多?那就從外麵請個洗衣工來吧,你就彆動手了。”
張媽一下子就高興了:“真的啊?那我可省事了!”
祝顏舒點點頭:“也彆一口氣都給他了,雖然都是舊的,也是好東西呢!”
張媽說:“蘇老師不是說要買大衣嗎?正好有兩件大衣,一件是格子的,一件是素色的。”說罷就去拿過來給她看。
兩件都是外國貨。格子的有兩排扣,帶一條腰帶,隻到臀下,不過楊虛鶴穿起來就差不多到膝蓋了。素色的是深藍色,深得像黑色的藍色,帶一條漂亮的毛領子,也有一條腰帶,長到小腿,楊虛鶴穿時都快拖地了,還是祝顏舒當年堅持要買的。
幸好沒被他拿走,這衣服就是當也能當個兩三百。
張媽還要再踩一遍楊虛鶴,“蘇老師的個頭高,肩膀寬,長得也英俊,這兩件他穿起來一定比那姓楊的好看!”
祝顏舒再聽也不覺得臉麵無光,女兒的女婿不也等於是落到自家人的手裡了嗎?
她提著兩件大衣的衣角左右看:“格子的顯年輕,可他在財政局上班,還是素色的合適。你說給他哪一件?”
張媽說:“叫我說,不如兩件都給了他,也顯得咱們大方點!”
祝顏舒就點頭:“就照你說的辦吧。”
張媽又說:“這洗衣工我看我們也不必再另外找人了,那吳小萍的媽媽不是就在洗衣房做事嗎?請她來洗衣服,她也不好收我們的錢!”
祝顏舒:“你要請她來也好,隻怕她顧忌情麵不肯答應,不然請生人到家裡來乾活我還挺害怕的。也不能不給錢,多少也要給一點的,她本來就艱難。你把家裡要洗的都找出來,她要是願意乾,索性都請她洗了得了,你過年也輕鬆輕鬆。”
畢竟吳太太以前還住在這裡,與許多人都是鄰居。當年搬家逃走時還要顧忌麵子說是吳先生高升了,現在卻回來當幫工,不但牛皮吹破,麵子也要掉到地上去的。
常有人顧忌麵子,肯受陌生人的幫助,反不肯受舊友的饋贈,正是這個道理。祝顏舒認為吳太太怕是要推辭的。
張媽卻比她這成日打牌的太太更了解外麵人的生活,說:“太太不必開口,我來問她。她當著太太或許不會答應,對著我卻不會。到時我讓她白天來,太太不在家,她麵子上好過些,也就沒什麼不答應的了。”
等晚上吳太太來接吳小萍時,張媽就把她拉到一旁,說請她來家裡洗衣服的事。
張媽說:“太太常說你是個可憐人,又要養女兒,家裡的男人又不頂用。正好過年我們家也要把一些東西洗一洗收起來,我記得你在洗衣房做事一天八角錢,我年紀大了,洗衣服這種花力氣的活乾起來腰和腿都受不了。你要是願意幫我,就來乾兩天,也不用你做彆的,就是把該洗的洗一洗,該擦的擦一擦。錢是不會虧待你的,你在洗衣房拿多少,我就給你多少,活還少,你乾完就能回家。你要是願意呢,就明天過來,隻是怕你不好意思。”
生活的磨難早就將吳太太做小姐時的矜持都磨乾淨了,錢字當頭,她哪有時間去顧忌那一點微薄的臉麵呢?
她馬上就答應下來,“明天一早我就過來,不知幾點合適?錢也不必給我八角,五角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