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證治安。”蘇純鈞咽下嘴裡的飯菜, 才回答了這個問題。
關於為什麼街上到處是憲兵在巡邏, 那當然是為了保護百姓的安危, 保護城市的治安與秩序。
今晚張媽做了一道非常好吃的釀豆腐, 肥嫩的豬肉和軟嫩的豆腐就像一對美好的夫婦,沒有比它們更相配的了。
配上米飯更是讓人放不下碗。
楊玉燕已經吃飽了,正是想聽故事的時候, 連忙問他:“是外國人要鬨事嗎?還是在防備學生?”
桌上的女人們都吃飽了,連張媽都假裝要來問他們喝不喝甜湯站在餐廳門口。
唯有蘇純鈞還未吃飽, 他看起來想把桌上盤子裡的菜湯都喝了,他意猶未儘的放下碗,目光四處尋覓,最後傾注到張媽身上。
張媽歎道:“鍋裡還有一點, 我去盛過來。今天我可是整整蒸了一鍋的米啊!唉,還要給樓下送!”
她轉身去盛飯,蘇純鈞就體貼的等張媽回來再繼續說。
等他將盤中的菜湯澆到米飯上, 才道:“原因未可知。部裡的先生們都說不知道, 我們財政局是個小衙門, 局長和兩位副局長都不在,一點消息都聽不到。不過我猜……”他吃了一口米,咽下去才在眾人的期待中小聲說:“可能是因為外界的壓力……”他含糊了一下, 沒有說是什麼壓力,繼續道:“參謀部的先生們都認為,政府應該擁有更強而有力的力量。”
楊玉燕尚在迷茫中,祝顏舒就已經聽懂了, 臉色頓時變了。她放在桌上的兩隻手握到了一起,聲音也變小了,“……要征兵了?”
蘇純鈞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他根本沒有跟桌上的女人們對視,反而對盤中剩下的幾粒蔥花發生了興趣,誓要把它們都撿起來吃掉。
楊玉蟬的臉都白了,不由自主的站起來,聲音剛要提高就被祝顏舒一把拉坐下來,椅子被撞得咣當響。不過等她坐下來以後就冷靜下來了,她的聲音也細得像被掐住了嗓子:“不會吧!他們會在城裡抓人嗎?”
她看向祝顏舒,想尋求母親的安慰,然後看向張媽,楊玉燕,最後轉到蘇純鈞身上。
蘇純鈞幾口吃光剩下的米,放下碗,在寂靜的餐廳裡這聲音大的有點嚇人。
“不知道。”蘇純鈞說。不過他的表情可不是不知道的樣子,他很嚴肅,不像在開玩笑。
桌上的女人也沒有人當他在開玩笑。
蘇純鈞停了一會兒,沒有用虛假的話來安慰她們,而是誠實的說出他的推測:“財政局現在積了很多欠款沒有付,白條裝了三四個屋子。局長與副局長都躲進了醫院去躲賬。但並不是真的沒有錢。我猜……財政局捂住了一大筆錢,不知要做什麼用。”
這話雖然沒說什麼,但也把什麼都說了。
哪怕是街邊的販夫走足都知道,現在政府花費最大的東西,就是軍-火。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要錢了。
而在這個時候,哪一方的人都想要這個,也最想要這個。
蘇純鈞說財政局捂了一大筆錢沒有用,寧可欠款堆成山。那這筆錢要用來乾什麼呢?
總不見得是要給老佛爺建花園子過壽吧?
然而,買來了給誰用呢?
憲兵隊現在才幾個人?總不會是給憲兵隊用的。
所以,蘇純鈞前後這麼一串就知道了。過年前政府假裝要整頓報紙書刊雜誌和學生遊-行,將整件事瞞得滴水不漏,拖到了三月末。
現在憲兵隊的人開始上街了,這就表示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或許,“貨物”已經到了。
政府的先生們隻是要最後再瞞上幾天,令街上的人無暇他顧。
蘇純鈞歎氣:“或許也隻是我想多了。”
祝顏舒已經平靜下來了,她嚴肅的說:“蘇老師,今天晚上的事,就當你沒說過,我們也沒聽到過。”
蘇純鈞唔了一聲,轉頭對楊玉燕笑著問:“你去學校不要對同學說,免得嚇著他們了。”
楊玉燕遲疑的點了點頭。
蘇純鈞看了一眼楊玉蟬,仿佛是對楊玉燕解釋:“學校裡是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去見過校長和代教授了。”
祝顏舒哪裡不懂蘇純鈞真正擔心的是楊玉蟬說出去。她轉頭對楊玉蟬說:“你也不許告訴你同學!一個字都不許說!這種事講出去,是要引起恐慌的!”
楊玉蟬被祝顏舒這麼嚴厲的警告,連忙答應下來:“我不會亂說的,媽,你放心好了。”
祝顏舒還是不能放心。兩個女兒的性格她非常清楚,跟楊玉蟬比,楊玉燕明顯沒那麼多“公心”,她更看重家人與朋友,讓她為了外人犧牲家人和朋友,她是絕對不肯的。而楊玉蟬卻更無私一點,她大概是把腦袋讀壞了,有時會頭腦發熱。
祝顏舒不敢冒險,她看了楊玉蟬一眼,決定稍後用彆的方式拖住她。
她對張媽說:“張媽,張媽!”
張媽從聽到“征兵”起就嚇得臉色蒼白,此時方回神,忙道:“太太,您說!”
祝顏舒瞪了她一眼,“這麼要緊的時候,我都指著你幫我呢。”
張媽歎道:“唉,我是一聽就腿發軟啊。”
祝顏舒:“我們一家子都是女人,抓不到我們頭上來的。你明天去外麵多買幾袋糧食回來,大米、麥子、玉米、紅薯、土豆,什麼耐放買什麼。對了,油和鹽也買一些,還有煤。”
張媽連忙答應下來,道:“對對對!應該多買點!過幾日肯定會漲價的!”
祝顏舒再對楊玉蟬說:“你去找張紙記下來,明天跟張媽一起去。”
楊玉蟬點點頭,轉身去尋筆記本與筆了。
安排完這兩個,她再看楊玉燕,沒好氣道:“你給我乖乖去讀書,上學,不許偷懶!”
楊玉燕果然十分驚訝:“什麼?我還要讀書嗎?”
祝顏舒冷笑:“天塌了你也要給我去讀書!快去!”
楊玉燕見狀就知道祝顏舒隻怕有事要與蘇老師商量,不想閒人在旁,就主動幫著把桌上的碗盤都收起來,才回了房間。
楊二小姐走了以後,祝顏舒才對蘇純鈞說:“蘇老師,我們母女的安危,多虧您照顧。”
蘇純鈞誠懇的說:“祝女士,容我冒犯,我在心中早就將自己當成是祝家的人了。”
祝顏舒便笑,笑完再歎:“這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蘇純鈞:“總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祝顏舒壓低聲說:“接下來,會不會向我們攤派什麼費用?”
這是必然的。
一旦開始征兵,跟著就是攤派。窮人家出人,有錢人出錢,眾誌誠城,同抵時艱嘛。
祝顏舒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家沒少捐錢。
不過祝家從來都是把錢“捐”到大人們的口袋裡,大人們被喂飽了,在攤派的時候就會對祝家抬一抬貴手。
不然祝家撐不到她長大結婚就要完了,祝家樓也保不下來。
蘇純鈞還打算勸一勸祝顏舒找門路,見她這就想到了,心中佩服萬分,連忙說:“現在還沒有風聲。”去廟裡磕頭還爭著燒頭柱香呢,去晚了佛爺都不記得你是誰,哪還會記得你的所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