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萍爬起來,再把大弟推起來,幫他穿衣服穿鞋,再帶他出去撒尿洗臉,兩人回來時,爸爸已經吃過了飯,鍋裡的麵條少了一半。
吳偉換上了他唯一一套沒有補丁的長衫,拿上公文包,不倫不類的。他站在門口的一麵破鏡子前,仔細的用梳子把頭發整齊的梳成中分,中分的縫要筆直筆直的。
他收拾好了,對他的妻子說:“你快點出門吧。”再對吳小萍說,“跟你媽好好洗衣服,多賺錢,這個月的治安費還沒有交呢。”
吳小萍點點頭。他再對大兒子說,“好好帶著弟弟在家呆著,不許跑出去。不許你帶弟弟上床,隻準在地上玩,要是再跑床上拉了尿了,小心挨揍!”
大兒子嘿嘿笑。
吳偉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彆傻笑!等你再大一點,也能賺錢了就好了。”
吳小萍看著大弟,想起她像大弟這麼大的時候,家裡還住在祝家樓,她穿著乾淨的衣服,每天都可以跟小姐妹們一起去讀書上識字班,現在大弟隻能每天關在家裡,彆說讀書了,他連字都不識。
這一切都是從她的爸爸出去賭錢開始的,家裡欠了債,不得不從祝家樓搬走。爸爸的工作也沒了,為了躲債,他們一家搬了好幾回家,後來爺爺和奶奶都死了,爸爸不肯回老家發喪,爺爺求著他說想葬回老家,不想被燒成灰,可是爸爸嫌送爺爺奶奶回老家下葬太花錢,還是把他們都燒成了灰。
媽媽說,等爸爸不賭了,他們家的債還完了,家裡的日子就好過了。
可是現在爸爸已經不賭了,家裡的債也還完了,可他們的日子仍然沒有變好。
爸爸已經不讓她去上家教了,也不想送她去讀女中了,他現在就想讓她也跟媽媽一起去賺錢,多賺一點錢,連弟弟他都不想送去讀書了,盼著他趕緊長大,也要去為家裡賺錢。
她跟著媽媽來到洗衣院,簽名報道以後,兩人領了衣服就去洗。
她一邊淘衣,媽媽一邊對她說:“不要怪你爸,現在的日子不好過,治安費,衛生費、救火費月月都漲,這個月就要花八塊錢,唉……”
她和媽媽洗一□□服隻賺八毛,八塊就要賺十天。可是他們家還付六塊房租,還要吃飯,爸爸還要坐車,還要付公攤的水費和電費,雖然電燈隻有路口才有,可是每個月還是要攤五毛錢的電費。
不付也不行,房主不愁房子租不出去,要是把他們趕出去,他們就沒地方住了。
吳小萍問:“我們不能回老家嗎?我聽祝家樓裡的人說,他們有不少人都回老家去了。”
媽媽搖搖頭,“不能回,好不容易才出來的。”她看著吳小萍說,“要是在老家,你十歲就該出嫁了,能給人做妻都是幸運的,多數都是被賣出去做小了。你現在還可以讀書,以後還有機會找個好男人。你爸再賭,他都沒賣了你,賣了我,他就是個好人。”
吳小萍洗了一上午衣服,從四點洗到中午十二點,兩條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那個年輕男人燒了熱水,到了中午,就從屋裡拿出大餅來,提著熱水挨個給洗衣的女人們倒熱水喝,讓她們就著熱水啃大餅。
這就是他們的午飯了。
吳小萍的胳膊又酸又痛,讓她想哭,她第一天來洗衣服就是哭著洗的,不是委屈,而是疼,胳膊、腰、腿,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其他的洗衣婦們看她哭都在笑。
“彆哭,彆哭,過兩天習慣了就不痛了。”
“頭一天不習慣,多洗幾天就行了。”
她一邊哭,一邊想,媽媽洗了好幾年,她從來沒在家裡哭過。要不是她來洗衣服,她都不知道洗衣服竟然這麼痛苦。
現在她還是會痛,可她已經能忍住不哭了。她僵硬的用胳膊指揮手,把餅和熱水送到嘴邊。看其他的洗衣婦也都是這樣,表情有些猙獰,動作有些僵硬,可都沉默著把吃的咽下去。
吃完,她們還要繼續洗。
又是一天辛苦,又賺了八毛錢。
今天她們沒有吃麵,但仍是偷偷省下來一毛。
吳小萍的媽媽說:“多省幾天就能把你的家教錢省出來了。”
可吳小萍已經不想去讀書了,她想去做事。
她抱著媽媽的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說:“媽,我想去做下人,我打聽過了,做下人一個月能賺十五塊錢!”
吳小萍的媽媽站住了。
吳小萍怕她生氣,一直不敢說,可她一直想多幫幫家裡的忙:“我想讓你不要這麼辛苦,我想幫幫家裡的忙!”
吳小萍的媽媽看著她,又疼愛又難過,“你還太小了,沒關係,有爸爸媽媽呢,你不用管家裡的事。”
吳小萍說:“我不小了!我可以的!”
吳小萍的媽媽還是搖了搖頭:“做下人要任打任罵的,不行。”
吳小萍:“我不怕,我可以的。”
吳小萍的媽媽:“不行。你是個女孩子啊,萬一出事怎麼辦?外麵的人都太壞了,要是他們欺負了你,怎麼辦?”
吳小萍沒有辦法說服媽媽,隻好暫時先放棄這個念頭,可她心裡覺得,家裡的情況會越來越壞的,早晚有一天,他們必須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到那時,媽媽就隻能同意她去找更能賺錢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