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嬸看著這個孩子傻呆呆樣子,知道他是接受不了馬貴已經死了,她暗歎一口氣,說:“把你爸再解下來,就放在外麵,橫豎也沒人偷他,你進來幫我做飯,咱倆吃過再走。”
馬天保把馬貴再解下來,卻舍不得把父親一個人放在小巷子裡,就算幫馬嬸做飯,也一會兒出來看一眼,好像父親還活著,好像他還會需要人去幫他倒水接尿盆。
馬嬸經過事更多,恢複也更快,更重要是,她還有一個兒子,她不能不管她兒子。
她說:“對了,你給蘇先生打個電話,咱們這一去少說也有七八天不在,要跟蘇先生說一聲,免得他來了找不到人,進不了門。”
馬天保就放下筷子去樓上打電話。
電話打到馮市長家,蘇純鈞過來接電話,一聽原由,歎氣:“節哀。”再一聽馬家想把馬貴送出城安葬,想了想說:“估計不行。現在城門已經關了,你們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外麵也亂得很,你們出了城想找人幫忙也辦不到。現在不是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村裡人願意賺錢,幫你挖個墳辦個喪事;現在外麵早就沒人了,專做此事陰陽師傅不可能現在還留在村子裡等生意。馬家人現在找過去,最有可能遇上就是搶-劫和騙子,而不是像他們想那樣可以找到合適地方,找到師傅點穴挖墳。
馬天保現在腦子稍微轉過來了一點了,也聽明白了。他媽媽是金家下人,一輩子在金家做事,其實也並沒有在市井上走動過,這下葬事估計也是聽人說。蘇先生現在說才是對,他們現在出不去城,出去了也辦不成。
馬天保:“蘇先生,求您給指條明路,我父親不能一直在街上停著。”
蘇純鈞:“這樣,我今晚回去一趟,給你寫張條子。其實馬叔這個情況,最好是送到化人廠去,到時你們帶著骨灰,日後再送到家鄉去安葬不是更妥貼?不過現在化人廠也不收普通人,我開了條子你們再去,千萬彆自己送過去。”
城裡亂相頻出,普通百姓要麼跑了,要麼緊閉家門,根本不敢在外麵留連。什麼紅事白事,現在都沒有敢冒頭了。
化人廠以前還肯收普通百姓送過去屍首,現在這個情況肯定就不敢收了,萬一是凶徒冒名害人焚屍怎麼辦?現在除了憲兵隊送來犯人屍首,或是警察局送來乞丐屍首他們肯給化了之外,是不會化彆處屍首。
那要是像馬家一樣百姓家不巧就在此時死了人怎麼辦?
那就隻能隨便往街上一扔了事。
城裡沒地方埋,也買不到棺材,出不了城,那就隻能往街上扔。
蘇純鈞每天都能看到警察局報告今日又在街上撿到多少棄屍、棄嬰。
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在小紅樓說起過。
棄屍中也未必都是正常死亡,也有可能其中有凶-殺、謀-殺屍體,可是警察局現在根本沒有閒心去管這些事,索性全都記為棄屍,送到化人廠一燒了之。
棄嬰就往福利院送。根本也不會去查這些孩子是哪裡來,父母是誰。進了福利院,自有福利院人去操心,警察局人是操不了心,馮市長也不會操這份心。
還有被丟在大街上孩子,他們不像嬰兒,他們看到警察來了會躲開,會跑掉,可過不了多久,警察們可能又會在街上看到他們屍首。
當秩序開始敗壞時候,第一個受害,就是這些最可憐人。
蘇純鈞每回見到報告書上手寫數字時,都會讓他心變得更冷一份,更硬一分。他忍住良心,沒有在小紅樓裡告訴燕燕和其他人,他知道他要是說了,燕燕一定會想辦法幫助這些棄嬰。
可他不能說。
棄嬰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數以百計、數以千計,日後還會數以萬計。
這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拯救。
倒不如說,大勢所趨。
小紅樓是一座小桃源,它弱不禁風,不堪一擊。
他想保護它,就隻能隱瞞,不管能瞞多久,不管會不會最後被燕燕怨恨,他都更想保護她。
他唾棄這個自己。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肮臟了。
馬天保放下電話回去告訴馬嬸,說:“媽,你看呢?”
馬嬸沒想到現在外麵已經這麼糟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隻是想讓馬貴入土為安,可沒想到連這也成了奢望。
她抹了一把眼淚,把喉頭硬塊吞下去,說:“好,我們聽蘇先生,蘇先生不會害我們。”
可蘇純鈞臨時有了事,沒辦法回來,隻好讓司機過來送了一個批條。
陳司機開著車到了祝家樓敲了門,見到馬天保就把條子遞給他,說:“你拿著這個條子去化人所就行了,讓他們單開爐給你燒,記得帶個盒子去裝你爸骨灰。”
馬天保拿了條子要道謝,陳司機沒理他,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