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以為她這麼有用,比起那些隻會在床上侍候男人的姨娘們來講,蔡先生當然會更舍不得她。
結果沒想到蔡文華到最後竟然講起了真情,還把這微不可查的真情全都給了元配。
這樣一想,遍體生涼。
三老婆不敢賭蔡文華的良心,隻好將這個消息悄悄分送給外麵小公館裡的愛人們。
果然,愛人們一聽蔡文華要帶著元配老婆跑,紛紛哭天抹淚的找上門來,對著蔡文華流出無數條黃浦江,幾乎要把蔡先生給溺死。
蔡先生做了半輩子的情聖,現在也不好撕下臉皮,隻好四處替這些愛人們找逃命的門路。
蔡先生之所以來找蘇純鈞,那當然是因為他手中的門路已經都用過了,可惜情人太多,門路太少,按人頭分一分也不夠用啊。
蔡文華深深的歎氣。
他已經算是“狠心”的了,一人隻給了一張船票或車票,他也沒辦法帶所有的人一起走,隻能是大家各自逃命,天南海北,有緣再見吧。
他也不管這些女人要怎麼帶孩子走,有些孩子都還隻到上小學的年紀,有些尚在繈褓之中,這些他統統都不管,當娘的心疼孩子,把票讓給孩子,他也不在乎,就是丟下孩子自己逃命,他也不去管。
如今這世道,自掃門前雪吧,他能記得那一點夫妻情份,替她們尋來逃命的門路,已經算是對得起她們了。
他對蘇純鈞說:“我也是不舍得丟下她們不管,不論是去哪裡,隻要能送她們離開就行。”
蘇純鈞才聽祝玉燕講過二子的事,心中一動,隻說要回去想一想,不肯現在就答應他。
他笑著對蔡文華說:“蔡先生不如先想一想怎麼謝我吧。”
他從蔡文華這裡離開,轉眼又被馮市長給叫到書房中密談。
蘇純鈞對著馮市長當然不能像是對蔡文華般嘻笑無忌,便做出一副端正樣子,細聽吩咐。聽到一半,便心中慨然長歎。
馮市長的煩惱與蔡文華一般無二。
馮市長早年喪子喪女,之後並沒有再娶,也並沒有納妾,做足了道德模範。但其實他並非沒有情人,隻是都如邵太太一樣,與他相處幾年,就會被他送出去嫁人了。
之前幾位就不提了,在邵太太之前,也有一位青年女性,曾經做過馮市長一年地下情人。
她與邵太太不同的在於,她不是一位寡婦,而是一個未婚女青年。
她與馮市長做情人,當然打的是登堂入室的目的。
而且她離成功就隻差一步。
她懷孕了。
並且在馮市長不知道的時候就生下了一個兒子。
當她抱著兒子出現在馮市長麵前時,馮市長的心被那個孩子久違的撥動了。
女青年也因為有了孩子而更添勇氣,以前她隻要進門做二太太,現在她要進門做妻,她要馮市長離婚娶她。
馮市長固然愛她青春美麗,但在他苦澀的青春時期,與他一同度過的是馮夫人,兩人不止一同走過青春,也一同經曆過喪子喪女之疼。
馮市長沒有答應,而是提出要收養這個孩子,再替女青年介紹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女青年見盤算落空,隻答應結婚,並不答應放棄自己的孩子。
馮市長就如約替她介紹親事,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她和那個孩子。直到現在,女青年已為人妻,聽說現在情況不好,就上門來求馮市長救救她一家。
女青年挾子向馮市長提要求,提得小了不是不給馮市長麵子嗎?
馮市長的口氣自然也比蔡文華大的多。蔡先生好歹一個情人隻能一張票,馮市長要連舊日情人的一家都給救了,要蘇先生替他準備四張船票,分彆是舊情人,私生子,舊情人丈夫,以及舊情人與丈夫生的一個孩子。
如此重責大任非蘇先生莫屬啊。
馮市長信賴的說。
蘇先生在馮市長麵前猶豫良久——大約一小時左右,見馮市長始終不改初衷,隻得十分勉強的答應下來。
他回來與祝玉燕一講,祝二小姐道:“怎麼?你打算把這些人都送到日本去?”她想了想,道:“或許可行。但是他們去日本,那可是在日本人的監視之下了哦。”
蘇純鈞的意思是讓她想辦法借二子的口,把這些人都送給日本人。畢竟這些人都是貨真價實的官眷,日本人連日本女學生肚子裡的孩子都要,更不可能放過他們了。
想一想,他們明明是為了逃避這座將要被日本人統治的城市而逃走,卻偏偏逃到了日本人的手中。
祝玉燕的良心有一點不安。
可蔡文華與馮市長這樣的貪官汙吏,現在正打算逃走,置全城百姓於不顧,似乎他們的家人也不是那麼清白無辜的了。
蘇純鈞看到祝二小姐麵上神色,突然發覺他竟然將在官場中的醜惡帶給了她,心中突然就是一寒,像是踏出了一條不該踏的路。
他馬上改口:“算了,我另想辦法,尋幾張火車票送他們走就行了。”
現在要跑,一個是往外跑,去外國,一個是往裡跑,逃向內陸還沒有被日本人占領的地區。
祝玉燕心中一鬆,跟著就發現蘇先生的表情很僵硬,她本就冰雪聰明,一轉念就知道他在懊悔什麼。
她想一想,這樣捂著良心的事,隻怕他也沒少做,現在她隻做一分就受不了,那他做了九分,又要如何化解心中的塊壘呢?
哪怕是為了不叫他痛苦,她都不該退縮。
她說:“正好我也要取信日本人,就讓我試一試吧。若是不行,你再去找火車票也來得及。”
兩人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緊緊將手握在一起。
前方的道路並非全是光明的,它也有黑暗的地方,有時為了去到光明的所在,也要不吝踏進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