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回過神來時,艾洛蒂心中的驚訝已化為了呢喃。
原本繃緊的表情染上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之景”的難以置信的色彩。
看向正被月光所包圍的那道身影的雙眼,閃爍出驚疑不定的情緒。
是他嗎?
不由自主地在心裡這麼自問著。這個問題才剛從自己的腦海裡冒出,艾洛蒂就迅疾地意識到自己真是自問了個啥問題。
是不是那個人……這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這個背影……和數個月前於那漫長雪夜中救了他們一家的那個背影完全重合……怎麼可能會認錯。
因過度的驚訝而暫時停止運作的思考與意識,漸漸取回了自我,五感重新清晰地感受到外麵的世界。
這個時候,艾洛蒂才發現自己的鼻根深處有些發酸。
就在剛才,就在她和爺爺的大火的步步緊逼之下幾近走投無路之時,可能是因為那名青年曾救過他們一命的緣故吧,麵對眼下再一次深陷絕望的危機,大腦自動運作起來,那名青年的身影在艾洛蒂的無意識下於她的腦海裡浮現。
要是他能再一次地來救他們就好了……在艾洛蒂剛回想起那人的音容時,她忍不住貪心地這麼想著。
無需任何人來點出,艾洛蒂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這種想法有多麼地貪婪、不切實際。
這個世上哪會有這種巧合,他怎麼可能會連續過來救他們兩次。
正因就在剛才才有過這樣的感慨,所以艾洛蒂現在才會如此的震驚與……喜悅。
內心中,無數情感交雜在一起,令此時的艾洛蒂不知是哭是笑。
仍抱著艾洛蒂的安東尼,他的臉上現在也是寫滿了驚色。
他嘴巴微張,似乎是想叫喊些什麼,但他語無倫次的,隻是單純地震動著聲帶。
參與今夜舞會的所有宴客中,隻有艾洛蒂和安東尼認得正與神野等人纏鬥的青年。
因此,除艾洛蒂和安東尼之外的其餘宴客們,現在隻感覺到“抓住救命稻草”的最純粹的喜悅。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救兵隻有一人,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位正在孤軍奮戰的救兵,拖住了那幫凶神惡煞的武士們!
那幫凶神惡煞的武士們現在正忙著對付那位救兵,無暇顧及他們。
“快跑!法語”
不知是誰又大喊了一聲。
此人的這句喊聲宛如跑步比賽的發令槍,隨著他的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向著遠離神野等人的方向四散而逃,如波開浪裂。
安東尼在這聲“發令槍”的影響下回過了神。
將艾洛蒂帶到安全的地方——對安東尼而言,此乃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沒有之一。
他將懷裡的艾洛蒂摟得更緊了下,隨著人流逃往遠離火焰、血花的地方。
因為安東尼的“身體啟動”來得太過突然,所以艾洛蒂忍不住因被嚇到而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劍士踩著月色,在月光的跟隨下,揮著刀向前劈斬!朝著身前的敵群!朝著無月的黑暗!
此乃少女在離開之前,眼中所見的最後景象。
……
……
“嘖……”
心情感到煩躁至極的左那子,忍不住頗沒大小姐形象地輕輕咂巴了下嘴。
“就沒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她一邊都囔,一邊扶著自己那條傷腿,掃視四周,試圖尋找能用的器件。
“哞……”
靜靜地趴伏在旁邊地上的蘿卜,打了個輕輕的響鼻,“哞”了一聲。
在青登從蘿卜的牛背上跳下,孤身一人衝向討夷組後,左那子依照著青登的請求,把蘿卜牽引到偏僻但非常安全的路邊。
蘿卜確實是十分地溫順,即便換了個人來握它的韁繩,它也毫不反抗,相當乖巧地任由左那子對它進行牽引。
“啊啊啊啊啊——!”
遠方的戰場,再次傳來淒厲的慘叫。
雖然這聲慘叫的主人並非青登,但左那子還是忍不住地抬眼循聲望去。
劍光與人影不斷交相搖晃的戰場上,隱約可見一道正孤零零地奮戰著的身影。
左那子臉上的焦急之色頓時更濃了幾分。
想要在和這幫為了所謂“攘夷大業”,什麼下作手段都使得出來的瘋子們的對抗中貢獻些許心力的正義感……
試圖對這幫無故綁架了她好幾天的混賬們進行回敬的複仇欲……
不想就這麼什麼都不做地傻站在一旁,不想對剛剛才救過她,現在正在浴血奮戰的恩人坐視不理的自尊心……
這些心緒交雜在一起,令左那子現在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想要儘己之能地支援正在血戰的青登。
如果身體完好沒受傷的話,左那子肯定已經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支援了……然而她腿部的傷痛現在卻是愈來愈重了。
方才,為了追上趕赴居留地的青登,她以像是欲將牙齒給咬碎的力度把牙關咬緊,勉強著自己的左腿小跑了一陣。
而現在,這份“勉強”所帶來的“後果”來了。
在跟著青登來這居留地時,左那子還能勉強小步走。
而現在,她連把左腿往前邁的能力都沒有了。
若想移動的話,她隻能用右腿單腿跳著走,然後像拖著身體的掛件一樣拖著左腿。
憑著這樣的身體去支援現在正打著一場激烈程度、凶險程度遠勝適才替她擋下那些追兵們的那一仗的戰鬥……絕對隻會給青登幫倒忙。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
左那子不甘地抿了抿紅唇。
她父親千葉定吉相當重視兒女的教育,所以左那子她從小就接受著普通人連想象都難以去想象的高水平、高強度的教育。
不僅琴、棋、書、畫、縫紉、花道、茶道等名門大小姐該懂的技能她都很精通,對於諸般武藝她也很拿手。
小太刀術和薙刀術隻不過是她最擅長的兩門武術而已。
除了小太刀術和薙刀術之外,左那子還修習過弓術、馬術、柔術……
她的弓術水平雖不敢說有多麼地高,但10米之內的目標她都能保證7、8成以上的命中率。
使用遠程武器來進行支援——這是左那子現在唯一想得到的、能僅靠現在的這副身體來為青登展開支援的有效方法。
但居留地的街麵,哪可能會那麼巧地出現能用的和弓以及足量的箭失……
要說弓箭的話……遠方戰場的地上倒是有。
青登剛才所斬的那名弓手已經倒在地上,斷了氣息,裝滿箭失的箭筒仍掛在他的腰上,他手裡的和弓掉落在他屍體的不遠處,還沒有被人給踩壞。
但拖著條傷腿靠近現在正打得激烈、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的戰場,撿地上掉落的弓以及屍體上的箭筒……若想完成此種難度的任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在左那子繼續急切地思考著有什麼事情是現在的自己能做的之時——
“……請問你就是千葉左那子小姐嗎?”
身後傳來陌生的好聽女聲。
這道陌生的女聲使得左那子一邊露出驚詫的表情,一邊轉過身。
一名身穿大紅色的浴衣,沒有著襪的可愛小腳蹬著對紅紐平底木屐的可愛女子站於她的身後。
……
……
“哈……哈……哈……哈……哈……”
胸腔內快速跳動的心跳聲,震耳欲聾,直震得青登耳膜微微發麻。
心跳聲和急促的呼吸聲構築成一對厚實的“聲音障壁”,在這層“聲音障壁”的阻隔下,外界的其餘聲音都變得模湖了起來。
衣服已經被汗水和從敵人的身上所濺出的血給染濕,沉甸甸地緊貼青登的皮膚。
同時迎戰67名武士……在戰鬥開始時,青登的“孤膽”就已經進入了全開的狀態。
同樣處於“全開狀態”的,還有“聚神”。
將全副身心都放在了眼前的戰鬥中的青登,精神已經集中到了極為可怕的程度。
他已經看不見、聽不見和自己目前所身處的這片戰場無關的事物與聲音了。
所以他方才並沒有注意到從布來特的宅邸內逃出來的艾洛蒂等人。
在“孤膽”所帶來的腎上腺素激增以及“聚神”的精神高度集中的雙重影響之下,青登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身體傷口的疼痛。
在敵人的刀砍到他的身上後,他幾乎一點感覺也沒有——這就是為什麼他方才遭到攻擊後為何能麵不改色的原因。
在騎著蘿卜趕赴居留地時,青登有在蘿卜的牛背上稍微得到了些許休息——雖然休息的時間算不上長,但也聊勝於無了。
托了有著“肌肉不容易疲勞”的天賦效果的“強肌”的福,青登手腳的肌肉還沒有太累,還保有著不少的力量。
但呼吸稍微有些跟不上體能的消耗了,青登現在需要將嘴微張,口鼻並用才能滿足身體對氧氣的需求。
青登絕大部分的體力,都用來躲避神野等人的包圍以及尋找能夠施以反擊的時機。
青登方才為救援左那子而獨戰12名武士時,青登也有躲過這12人的包圍。
躲避67名敵人的包圍與躲避12名敵人的包圍……前者的難度幾倍於後者。
故此,前者留給青登反擊時機也遠少於後者。
從戰鬥開始至今,不算傷者在內,青登目前所斬殺的敵人總計隻有15人,還不到敵群總人數的四分之一。
不過……雖然目前被青登擊殺的人還不到總人數的四分之一,但餘下的還活著的人現在無不紛紛露出了動搖的神情。
尤其是神野。
此時的神野,兩隻眼睛瞪得眼珠仿佛都快掉下來,臉上寫滿了驚駭。
在他的設想裡……這應該是一場很快、很輕鬆就能獲勝的戰鬥。
67個人打對方1個人……不應該是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
已經死了近四分之一的人,結果對方還能好好地站著!
和自己的預期差彆過大的現實,令神野下意識地產生抗拒之心。
眸光因內心的驚濤駭浪而不斷搖晃……片刻後,神野猛地一咬牙,抬手摸向左腰間,攥緊佩刀的刀柄。
“慌什麼!”
神野對著周圍那鬥誌與士氣明顯出現動搖的部下們大喊道。
“看呐!”
“他已經氣喘籲籲了!他已經受傷了!”
“他現在已是一根搖搖晃晃的朽木!隻要我們再踹上一腳,它就會倒塌!”
“都跟我上!”
“天誅國賊!”
曾——神野拔刀在手!擠開擋在他身前的部下們,衝向青登!
在艾洛蒂他們從布來特的宅邸內逃出時,神野於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但現在的神野,已不想再去搭理這些夷狄的死活。
——這個該死的國賊……今夜我一定要讓他死!
一直是他……
在他創立討夷組之後,一直是這個殺千刀的橘青登在不斷地攪他們討夷組的好事!
為打響他們討夷組的名氣,洗刷掉“隻敢殺和人而不敢殺夷狄”的汙名而選擇“牛刀殺雞”,派出大量人手襲殺艾洛蒂他們一家時,是這個橘青登突然跳出來,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襲擊蕃書調所,準備毀掉這個充滿“腥膻之氣”的萬惡場所,殺光那些膽敢學習夷狄知識的吃裡爬外的國賊們之時,又是這個橘青登突然現身,令他們的這計劃最終以失敗告終。
而現在,他又來了……
有完沒完了!
神野現在隻感覺胸腔內有團火在燒。
他現在隻剩一個念頭——把三番兩次地和他們討夷組作對的青登給殺了!就在今夜!
為此,神野願意無視那些正從布來特宅邸內逃出來的夷狄們……總之,為了能殺掉青登,神野今夜願意舍棄除此之外的一切目標和計劃!
他本來以為僅讓占據絕對人數優勢的部下們來對付青登,就足以讓青登死得不能再死。
但現在看來……已經沒法再作壁上觀了!
在一口氣奔到青登的跟前後,神野以中段架勢起勢,橫向揮出的刀朝著青登劈將而來!
……
……
——神野辰五郎……
青登於心中輕聲念誦出正全速朝他逼近而來、曾和他有過一麵之緣並與其打過一場的武士的名字。
在此前的“蕃書調所之戰”中,青登曾和神野打過一場,所以青登非常清楚神野的實力。
心中不敢大意的青登,向後連撤2步,撤到神野的攻擊範圍之外。
神野的參戰,使得還活著的討夷組組員們的士氣頓時得到重振。
他們的領袖兼最強者親自上陣了……沒有比這更激勵人心的了!
戰場再一次變得喧囂、殺機四伏!
鐺!鐺!
青登連接緊隨他而至的神野所劈出的2刀,正欲展開回擊之時,左側身忽地感到了利刃逼近的氣息,不得不停下反擊的念頭,轉而往後方撤步遠離原地。
而青登剛後退,神野便立即朝前送步,重新回到青登的跟前……
隨著神野的參戰,青登登時有種“巨石壓在了自己肩膀上”的感覺。
神野的實力很強……此前已經在蕃書調所那兒領教過他的實力,青登得開“孤膽”才能與他打個“六四開”,神野六,他四。
對於現在實力早非當年吳下阿蒙的青登而言,他自是不會怕與神野單挑……但問題是青登現在可不是在單挑,而是在群戰啊。
神野像顆牛皮糖一樣緊黏著青登不放,對青登展開著猛烈的進攻。
神野從正麵拖住青登,其他人伺機從各個方向對青登發起攻擊——這就是青登現在所麵臨的情況。
險象環生……因正集中精力對付麵前的神野,青登的左肩頭於剛剛不少讓某人的刀尖給挑到了,好在傷口並不深。
儘管因神野的參戰,青登所麵臨的壓力大上了不少……但青登並沒有因此而生出半分驚懼或恐慌。
他隻默默地攥穩手裡的定鬼神,準備全力迎敵。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
這個時候,青登的身後響起了音調非常奇怪的氣合聲。
青登正欲進行閃避時——
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青登身後更遠的方向,傳來了一陣木屐快速踏地的聲音。
這串木屐踏地聲剛一傳到耳畔,青登的表情便微微一怔,緊急著呆怔轉變為了澹澹的笑意。
這是他已經聽慣了腳步聲。
這是他隻要聽到……就會莫名得覺得心情很好的腳步聲。
“哈啊!”
充滿英氣的嬌喝。
一抹豔麗的大紅色闖入眾人的視野。
隻見一名身穿大紅色和服的年輕女孩以一記飛踹,踢向那名正準備對青登展開“背後偷襲”的武士。
堅硬的平底木屐的屐底正中武士的腰杆。
骨頭碎裂的聲音以及這名武士的嚎叫聲混雜作一塊。
本想偷襲青登,結果卻是自己遭到偷襲的武士被直接踹飛,撞到2步之外的站於他“飛行路徑”上的某人後才掉落在地麵。
“唔……唔……唔……”他呻吟著,雙手撐地想要起身,但不論怎麼努力都再起不能。
不速之客的闖入,令戰場登時陷入了短暫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