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某地——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在木頭的摩擦聲中,遠方傳來雜亂的足音。
由遠及近的足音。
西野的眼睫毛輕抖了幾下。
緊接著,他緩緩睜開雙目。
首先映入其眼簾的,是仍未看習慣的陌生天花板,以及將他封鎖在逼仄空間裡的網狀木製柵欄……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西野一邊都囔,一邊下意識地舉頭望天。
“啊……差點忘了……我正被監禁著呢……”
望著頭頂的厚實天花板,以及身周的連扇窗戶都沒有的堅硬石牆,西野的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冷笑。
對於西洋器物,西野雖不像攘夷誌士那般深惡痛絕,但也抱持著敬謝不敏的態度。
因此,他並沒有購置西洋表,看時間仍靠傳統的觀察天色,以及聆聽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於江戶各地響起的報時鐘聲。
不過,實話講,即使西野擁有西洋鐘表也沒用。
在遭監禁之前,他所攜帶的包括錢袋、印籠、佩刀貞竹在內的所有物事,全都被沒收了。
目前的西野,乃物理層麵上的“兩袖清風”。除了衣服之外,身上彆無它物。
看不到天色,四周的溫度又一直沒有發生大的變化,令西野沒法根據室溫高低來判斷時間的變化。
好在通風情況尚可,縱然沒有窗戶,也不會感覺氣悶。
西野雖不知道自己被關在何地,但從始終恒溫的環境來看,他推測自己正被關在類似地下室一樣的地方。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驟然響起的那串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吵死了……
這串足音的主人是誰、是來乾嘛的,西野毫不關心。
他百無聊賴地闔上雙眼,繼續閉目養神。
腳步聲仍在繼續、仍在靠近、仍在變響。
不消片刻,西野聽見足音移動到他的牢房門前,然後定住不動了。
即使閉著雙眼,西野也能感受到身前的光線一暗,某人的影子覆蓋在他身上。
“西野君!西野君!”
從沒聽過的男聲……
西野不為所動。
他毫不理會這道陌生男聲的呼喚,繼續閉眼,裝作睡著了。
可就在這時,牢門外響起一道新的男聲:
“西野君”
此道男聲的話音剛落,西野的眉角便猛地一跳。
話音的尾調被拉得老長……此乃西野餘生都不會忘記的說話方式!
西野猛地睜開眼睛,定睛前望。
隻見牢門外,站著兩名年紀相近的青年。
其中一人,西野沒有見過。
至於另外一人……西野可就太熟悉了。
他之所以會被關在這種暗無天日的破地方,都是拜此人所賜!
“我孫子……!”
西野捏緊雙拳,咬牙切齒,字詞一個接一個地從其緊咬的牙縫中迸出。
“太好了你果然沒有睡著”
我孫子的嘴角向兩邊延伸,笑眯眯道。
“西野君,你的氣色不錯嘛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托你的福,我現在過著家畜一般的生活,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氣色能不好嗎?”
西野的語調雖平靜,但話語中卻暗藏鋒利如刀刃的譏諷。
“彆那麼大的火氣嘛”
我孫子攤開雙手,作無奈狀。
西野用力地冷哼一聲。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我孫子的身體已經被西野的視線洞穿千百次了。
冷不丁的,一道溫文爾雅的男聲介入進西野與我孫子之間。
“好了好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站在我孫子身旁的那位青年用力地拍了兩下手掌。
在我孫子開口之前,西野所聽到的陌生男聲,便出自該名青年之口。
西野側過眼珠,仔細打量對方。
這人約莫25、6歲的年紀,五官端正,眼眸銳利有神,身材頎長,雖長著一張白白淨淨、很招眾道人士喜歡的清秀臉蛋,但其舉手投足間卻顯露出精悍乾練的陽剛之氣。
西野故意以無禮的語氣問道:
“你是哪位啊?”
麵對西野的粗魯態度,青年既不急也不惱。
隻見他儒雅微笑,氣質溫文謙恭。
“在下無名無姓,你稱我‘羅刹’便可。”
羅刹——聞悉此名,西野的童孔瞬間一縮。
“羅刹……你就是殺害金澤忠輔和金澤琴的凶手嗎!”
西野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瞬間前衝,撲到木柵欄上,雙手一左一右地緊握欄杆,臉龐貼住柵欄間的縫隙。
他筆直瞪視近在遲尺的羅刹的臉龐,仿佛欲將對方的五官麵容牢牢刻印在腦海深處。
“正是在下。”
羅刹微微一笑,不帶半分躊躇、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與金澤兄妹的“關係”。
有禮有節的儀態、斯斯文文的語調……令人難以相信這麼一位文質彬彬的紳士,居然是殘害無辜、秒殺“火付之犬”的冷血殺手兼強大劍士。
西野望了望羅刹,接著又望了望我孫子,他的雙眸中蓄滿了憎怒的寒芒,帶著凜凜的銳氣。
“果然如此……我孫子,你跟殺害金澤兄妹的凶手果然是一夥兒的!”
我孫子笑而不語。
西野搶問道: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合謀的?!”
“從一開始就是了。”
我孫子一邊說,一邊露出饒有韻味的表情。
“一開始?”
對於明顯動搖到發出發問的西野,我孫子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輕薄態度,他以戲謔的口吻不急不緩道:
“你沒聽明白嗎?我說的是‘從一開始’——我從一開始,就是法誅黨埋在火付盜賊改的臥底。”
我孫子停了停。直至俄而,他才把話接了下去:
“西野君,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綁架你的。”
“但是沒辦法……誰讓你是北番所的‘第一破桉高手’。”
我孫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麵部線條冷硬的肅穆神色。
“若是讓你繼續調查下去,後果恐不堪設想。”
“所以——抱歉了。”
語畢,我孫子的頰間現出遺憾的神色。
光從外表來看,實難判明他的這番道歉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
不過,怎樣都好了——反正西野根本沒有在意他的道歉。
他此時的注意力,都被我孫子適才吐出的那個陌生名詞給吸走了。
“法誅黨……?這是什麼?”
“這個問題,問得好!”
驀地,一旁的羅刹插話進來。
“西野君,我就長話短說了。”
“法誅黨乃我與我孫子所隸屬的秘密結社。”
“吾等立誌打倒江戶幕府!誅滅德川家族!滅除奸邪!澄清宇內!”
“我這人向來重人才!但凡是有能、有功之人,我都不吝褒獎與拉攏!”
“西野君,我在許久之前就聽說過你的大名和事跡了!”
“你不僅身手了得,而且精於斷桉,正是吾等正欠缺的人才!”
“我很欣賞你!加入我們吧!”
這樣說完,羅刹就像在向同胞尋求握手一樣,把手伸向麵前、伸向西野。
羅刹的這一席話,猶如在西野的腦海裡輪番投入重磅炸彈。
好一會兒後,他才使出一股狠勁兒,像猛然溢出的沸騰熱水一樣怒吼道:
“打倒江戶幕府?誅滅德川家族?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