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眾文武百官針對誰繼任新的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一事進行了商榷, 最後演變成太子和太師兩方互不相讓的劇烈爭執。
站在太子的立場, 前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皆乃賈太師一手提拔, 結果卻出了事, 如今太師為了避嫌, 理應交由他這個代理國事的儲君全權處置。可賈太師在朝中縱橫多年,又豈肯罷手?太子舉薦之人全都被他一一駁回,不是說無擔任之能, 就是說那些人有失德行,氣得太子在朝堂上麵色鐵青。
這幾年聖上醉心丹藥不理國事,連早朝都不上了,他這個儲君理應是發揮自己才能的最佳時候,不想有賈太師處處掣肘, 讓他幾番遭受壓製,心中憋悶。
他雖然有心跟太師對著乾,卻沒想到賈道那老賊就似提前做足了準備一般,把他舉薦之人貶的一文不值, 偏還字字句句都在點子上, 讓他無從反駁。
太子氣得坐在龍位右側的椅子上雙拳緊握, 語帶譏諷:“孤推舉之人太師一個也不滿意,莫非你就有更好的人不成?太師可彆忘了, 前任的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皆是你一手提拔的, 可他們都為朝廷做了些什麼呢, 理所應當享受著朝廷俸祿, 卻不思為民解憂,反而貪汙賑災錢糧。太師可真是極好的眼光!”
賈道眸色一凜,看向太子時沒有絲毫的畏懼。他上前一步,洪亮的聲音響徹大殿:“太子此言差矣,去年工部建洛懷行宮,戶部平息江浙暴/亂,他們縱然貪汙有罪,但功績豈可被輕易抹去?朝堂之上多少人是老夫一手提拔的,難道僅僅因為他們二人之過,太子殿下便否認老夫識人之能?何況,老夫如今尚未說推舉何人,太子便如此著急的拒絕,莫非是殿下因私忘公,故意跟老夫過不去嗎?”
“賈道!”太子怒目,拍案而起,眸光中殺機暗伏。
賈道也高傲地迎視他,眼神裡何曾真把他當成個儲君,不過毛頭小兒罷了。
此時承恩公站出來當起了和事佬,恭謹對著二人行禮:“殿下和太師不必動怒,今日既然在朝上商議此事,自然是人人都可發言的,太子不妨聽聽太師所言,再下結論不遲。”
平南侯也對著上麵的太子使了使眼色。
因為平南侯搜集到工部和戶部兩位尚書罪證一事,如今在太子麵前十分得臉,太子見他也建議自己聽一聽,便暫且將心中怒火壓製,重新坐了下來:“孤,願聞其詳。”
賈太師道:“著作郎李安,進士及第出身,為人正直,一心為民。當初突厥來犯,所有人要求和親以求太平,唯他上書諫言要與突厥決一死戰,雖是文弱書生,卻有一腔報國熱血,足以令人敬畏。去年冬上北地暴雪,有饑民入京投奔,便是他主張設粥棚賑濟災民,博得美名。且此人為官清廉,家徒四壁,乃官之楷模,可擔任戶部尚書一職。”
“諫議大夫秦嶽林,秦皇後堂侄,仁義豁達,中正不阿,早些年曾在工部任過員外郎,修建皇家寺院和洛懷行宮,立下功勞,如今擔任工部尚書也極為合適。”
一個一心為民,身上毫無半分汙點,清譽在外。另一個早年在工部待過,參與修建大型工程,且為人豁達,更與秦皇後有些淵源。當年秦皇後難產而亡,靖隋公府相繼沒落,這裡麵似乎有些緣由,但陛下從不曾對外提及秦皇後和靖隋公之過,秦嶽林這個身份擔任工部尚書,的確也說得過去。
太子聽完太師一席話,整個人都愣了。
他還以為太師此次仍要安插自己的人進去,不想竟然是這麼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這二人都是不好拉攏之輩,他很肯定必然不是太師的黨羽。
不過也是,前任尚書剛剛出事,他自然不好公然安插自己人進去,那麼對他最有利的,自然是安排與他們二人都毫無乾係的剛正不阿之人擔任。
太子握緊了扶手,目光掃視下麵:“眾卿家以為如何?”
站在武官最前麵,身著紫色麒麟紋官袍的蘇丞聽了半晌,如今第一個站出來:“臣附議。”
看見蘇丞太子就來氣,此人是他一手提拔,不想如今也成了太師的羽翼,簡直忘恩負義!
然蘇丞如今統領眾武將,他一出言,自然其餘武官紛紛響應。另一側,太師一派也隨之響應。
一時之間,大殿之上除了太子的人外所有人都上前一步表示讚同。
太子氣結,又不好發作。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下的那些人關鍵時刻竟是個個不頂用,哪個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汙點被太師查出,他想反駁都無從駁起。一時之間,似乎當真隻有這二人最為合適。
今日局麵僵持成這樣,太子卻不忍就此放棄,正欲開口說容後再議,不料平南侯也站出來附議。
太子犀利的眸子眯了起來,周身散發一股冷凝與怒意。
賈太師看看四周,對著太子拱手:“殿下,既然朝中大多人都附議,依老夫看此事不如就這麼定了。”
太子憋著一口氣,到底沒再反駁。
隻是李安和秦嶽林兩個無名小卒就這麼被提拔為尚書,太子卻無論如何無法做到心中順暢,下朝後便傳了平南侯去太子府書房,對其一頓訓斥。
平南侯順從地聽著,直到太子罵累了停下來,他才拱手道:“太子消消氣,臣今日在朝中附議太師之言,實乃為了太子殿下。”
太子冷笑:“工部和戶部的尚書可是肥差,如今落在他人之手,你還敢說是為了孤?你倒是說說於孤而言,這利從何來?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休怪孤翻臉無情!”
平南侯奉了茶上去:“殿下可知,這秦嶽林和李安是何許人?”
“無名小卒!”太子不屑。秦嶽林是秦皇後堂侄又如何,秦皇後都死了多少年了,如今沒人庇佑,他就什麼都不是。何況,秦皇後當年明著是難產血崩而亡,實際上呢,知情人都知道,那是被活活燒死的。下這道命令的,還是他那位仙風道骨一心求丹煉藥的父皇!
平南侯卻搖頭:“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此二人皆與威武大將軍寧毅有莫大關聯,殿下如若想迎回寧大將軍作為助力,必須這二人擔任尚書之位不可。”
太子聞此卻是一驚,寧大將軍當初威名赫赫,其聲望不輸今日的蘇丞,他的確早想請他出山幫自己鏟除奸佞。
奈何大將軍歸隱多年,不肯再踏足朝堂,突厥入侵之時,他曾把劍架在寧大將軍的脖子上,也未曾逼得他出山。如今平南侯居然說請寧大將軍出山須得用此二人,太子實在不解。
平南侯解釋道:“寧大將軍與靖隋公乃莫逆之交,且秦皇後當年對他有救命之恩,當初太子未曾請他出山,不過是因他知曉秦皇後當年亡故真相,對朝廷失望。如今殿下重用秦皇後堂侄,與寧大將軍而言,必然對太子殿下敬重幾分。”
太子倒是沒想到,寧毅和秦皇後還有這麼一段淵源,一時倒也了然。
“那李安呢?”
平南侯笑:“李安乃寧大將軍的乘龍快婿,寧將軍嫡長女正是李安之妻,寧將軍對李安的才能十分欣賞,這些年也頗為心疼他的鬱鬱不得誌,如今殿下慧眼識珠,自然博得寧將軍高看。”
太子聞此朗聲大笑:“哈哈哈,賈道呀賈道,你費儘心思安排的人,原來是為孤做了嫁衣。”
平南侯捋了捋胡須:“殿下當真以為賈太師執意推舉此二人是巧合嗎?”
“莫非……”太子沉吟片刻,忽而一驚,“是大都督!”
平南侯笑著點頭:“大都督乃殿下一手提拔,怎會忘恩負義棄太子而投賈賊?大都督實則一心在為太子殿下您謀劃呀。”
此一席話聽得太子豁然開朗,茅塞頓開,心中怒意全消,讚道:“大都督好謀略,如此一來賈道失了左膀右臂,孤卻得寧大將軍相助,屆時再有侯爺和大都督在側,何愁賈賊不除?哈哈哈哈!”
“對了,孤聽聞大都督已遷居鄰泉胡同,不知何時設宴,孤定要前去恭賀都督喬遷之喜,再感謝他的出謀劃策才是。”太子喜上眉梢,說話都爽朗了起來。
平南侯道:“就在五日之後,為免太師起疑,殿下還是不去為好,依著都督的意思,他與殿下的關係等春闈之後再公之於眾,屆時咱們既迎回了寧大將軍,又將今年的賢士收入囊中,必然殺賈賊個措手不及。”
提及春闈,太子想到了那日蘇丞力薦太師推舉的新任吏部侍郎齊晦明,心中已有定數。如此看來,那齊晦明也是自己人。
當初蘇丞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太師,他還以為他真的倒戈了,這段日子一直思索著從他妹妹蘇瑜身上下手,抓住他的軟肋。不想,原來蘇丞仍舊是在為自己辦事。
如此看來,他也就不必拿蘇瑜來對付蘇丞了。
不過,腦海中想到蘇瑜那仙姿佚貌,如神妃仙子一般的臉,他心上到底生了些漣漪。此等美人,如若他娶回來做太子妃,和蘇丞豈不親上加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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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賈道也為自己扳回一局而高興不已,請了不少人來家中赴宴。
太師明顯興致頗高,同眾人舉杯暢飲,漸漸地便有了些醉意:“太子以為自己扳倒了老夫的兩位尚書,便可與老夫匹敵,簡直癡心妄想!”
他說完便有底下的人附和,皆說太子平庸,必然不是太師的對手。太師自然不將太子放在眼裡,眾人的話他聽著舒坦,便又飲了一杯。然而側目卻看到有個人一直滴酒未沾,且麵露愁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左仆射蘇澤生,剛剛而立之年,生的儀表堂堂,氣度不俗。
對於賈道而言,如果以前的工部和戶部尚書是他的搖錢樹,那麼左右仆射便是他的智多星,且左右兩位仆射當中,他最欣賞的也是左仆射蘇澤生,此人心思沉穩,處事周全,且足智多謀。
“蘇卿怎麼不與眾人同飲?”賈道笑問蘇澤生。
蘇澤生對著賈道拱手,麵露憂色:“太師,新任的工部尚書秦嶽林,以及戶部尚書李安……下官總覺得隱隱不安。”
“蘇大人多慮了,秦嶽林和李安皆不是容易拉攏之輩,必然不會是太子的人,你瞧今日太子的臉色便知道。如今既然戶部和工部不能安插咱們的人,用這兩人自然是對太師有利的。”右仆射裴運興道。
蘇澤生輕抿薄唇,頓了須臾才道:“我讓人查了此二人的底細,秦嶽林是秦皇後侄兒,至於李安,他是威武大將軍寧毅的乘龍快婿。這裡麵,似乎有些說不上來的巧合。”
裴運興笑道:“蘇大人多慮了,即便一個跟秦皇後有關,一個跟寧大將軍有關,可如今秦皇後亡故多年,寧大將軍也歸隱近二十載,他們兩人還能有什麼靠山?何況,寧大將軍一直與貴妃娘娘不睦,難道他還會因為太子提拔了這兩人,便再度回朝支持太子與太師對抗?”
蘇澤生沉默,他也思來想去覺得不可能。但他的直覺一向很準,這裡麵必然是有什麼淵源的。
那個蘇丞,他真的是一心為太師謀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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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清風苑一密室內,平南侯見了蘇丞。
“一切都如殿下所料,太子如今對您深信不疑,還說要在五日後親自去恭賀您喬遷之喜,不過被臣給攔下了。”
蘇丞將一枚黑子落下,眸色幽遠深邃,令人琢磨不透。
平南侯道:“如今工部和戶部落入殿下手中,待迎回寧大將軍,再加上今年收納的賢士,相信過不了多久殿下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控半個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