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丞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切,突然飛奔過去,將他抱在了懷裡:“大伯父!”
“大伯父你撐住,我讓人去請禦醫,去找廖啟,他能救活你的,一定能的……”
平南侯強撐著一口氣,艱難地搖頭:“不必了,這樣於我而言是最好的結果。自打她死了,我無時無刻不想隨她而去,若非有你,或許我不會撐到今日。如今我能手刃賈道,為你娘報仇,再無怨悔,也想去見見她了。這段日子,我總是能夢見她,夢見她哭,夢見她笑,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那邊,一定很孤單……咳咳咳。”
他摸索著取出了胸口那隻赤金鳳尾鐲,交付在蘇丞手上:“把這個,給弄弄吧,若你們二人能修成正果,大伯父和你娘會在天上祝福你們的。”
“大伯父……”蘇丞麵色沉重地看著他,雙目裡布滿了血絲,水霧彌漫。
皇帝一點點向這邊走近,看著奄奄一息的平南侯,他長歎一聲,語氣幽遠而沉痛:“當年朕對綺嵐一見傾心,讓先帝賜了婚,原以為會和她幸福一生,誰知最後卻……那個時候,朕當真不知你們兩家已經談婚論嫁了,後來知道時她已經嫁過來,做了我的妻。”
皇帝閉了閉眼。
當初綺嵐嫁給她,對他疏離冷淡,他費儘心機討好她,小心翼翼哄她開心,卻始終得不到她的一絲笑意。那個時候,他無措過,氣餒過,後來讓人去查,方知曉他們二人的事。
他嫉妒,羨慕,患得患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挫敗的滋味兒。可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他的妻了,又讓他如何肯放手?
他本想愛到心坎兒裡的女孩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裡愛的卻是旁人,他的心難道不痛嗎?
如果他一早知道他們兩情相悅,他不會去橫插一腳的。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這般作弄,最後造就了三個人的悲劇。
“是朕對不住你,也負了綺嵐。”他當初求先帝賜婚之前,應該查一查情況的,可那時候他太激動,一門心思在綺嵐身上,便什麼都忘記了。
平南侯看著他,終究再沒說什麼,沉沉閉了眼去。
皇帝將目光從平南侯身上收回,緩緩看向被舞女鉗製的貴妃,麵上有怒意也有失望,一步步向她逼近。
“賈詩韻,朕對你不好嗎?恩寵給了你,體麵給了你,到最後一顆心都給了你,你又有什麼不滿足的,居然貪心到要謀奪儲君之位?當年你假傳聖旨置秦皇後和二皇子於死地,後又假借朕煉丹為由和你兄長叱吒朝堂,今日更是膽大妄為,弑君篡位!朕與你相識數載,竟不知你還是個勃勃的野心家!”
貴妃早在看到皇帝出現時就已經徹底懵了,如今又聽他逼問自己,她心慌的想往後退,整個人卻被那兩個舞女鉗製著動彈不得。
她哭求著跪了下來:“陛下,蘇丞帶了武藝高強的舞女進宮,分明便是狼子野心,陛下如今怎的反倒怪罪臣妾?”
“他為何這麼做,貴妃自己心裡不知道嗎?青雲觀的火究竟是怎麼來的,還有你的哥哥賈道,他串通齊國太子行謀逆之事,何等大罪,若非你有所圖謀需要他,他如今又為何會帶兵在此?”
賈貴妃被問得麵色一白,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初入宮時,是那般溫婉嫻靜,楚楚動人的小姑娘,他起初縱然有假借她而故意想讓綺嵐吃醋的意思,可也未曾苛待她分毫。後來明知綺嵐無意,他也徹底放棄了那份癡念,把心思放在她一個人身上,給她這世間她想要的一切。
那個時候他明明白白的告訴過她,綺嵐的事他心上有愧,儲君必該是皇後嫡出,除了這一條,他可以毫無保留的寵愛她,她也答應的好好的,說隻願守在他身邊,他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絕不貪圖權勢。
卻沒想到,這個女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把他騙的團團轉,見不得綺嵐誕下嫡子,竟然蓄意加害!
想到這些皇帝便怒從心來,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有內監匆忙過去攙扶。
“賈詩韻,你當真讓朕失望!”他睨著她,淡淡道。
“失望?”賈貴妃突然譏笑著抬頭,眼角一滴淚水滑落,心上是陣陣刺痛,她倔強地看著他,“臣妾哪裡讓陛下失望了?我所做的一切,不過為了自保而已。我當年有陛下無限恩寵,自然春風得意,可陛下百年之後呢,我兒一旦不是儲君,難保不會被秦皇後母子加害。我能怎麼辦,為了我的兒子,我隻能放手一搏。”
說到這兒,她突然嗤笑幾聲,肩膀隨之抖動:“陛下說我假傳聖旨害了秦皇後,那陛下你自己呢,還不是信了我的話,懷疑皇後與侍衛有私情?若非你對皇後有懷疑,她誕下嫡子時你為何不將這樣的喜事公之於眾?若非看到你對她有所懷疑,我又怎會將計就計,讓太史局的人說二皇子命格太硬,視為不詳。火葬椒房殿的旨意是我傳的,可我是當著陛下的麵兒傳的,當時你既然未曾阻止,如今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說到底,當年害死秦皇後的,當真便隻是我一人嗎?陛下如果不是心中有鬼,秦皇後死後你為何不敢將實情告知,而是下令說她難產而亡?又為何突然昏厥,十數年都不敢醒來麵對這一切?”
一連串的逼問下來,皇帝額頭上青筋暴起,雙拳緊握,渾身都在顫抖。突然間,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頓時震驚全場。
“陛下!”有老臣匆忙上前去扶,又有人慌亂著去請太醫。
蘇丞自始至終抱著平南侯的遺體,神情淡漠,對那邊的狀況不聞不問。
太後為今才曉得當年的整個經過,自知兒子糊塗,可到底是分彆了十數載的親生兒子,看他吐血哪有不心疼的,也焦灼地跑過去關切查探。
貴妃也慌了,拚力想掙開那些人的鉗製看看他怎麼樣,卻根本掙脫不得,隻得乾著急,眼淚一顆顆落下,心痛難忍:“陛下!”突然,她擰了擰眉,渾身抽搐幾下,麵色瞬間白的煞人,額間不斷滲著細汗。
太子見此著急,掙脫了拉著他的人衝到貴妃跟前,將貴妃抱在懷裡,關切地喚著:“母妃,母妃你怎麼了?”
貴妃蹙眉捂著自己的胸口,痛苦道:“我,我,好像有蟲子在啃噬我的心,好,好痛……”
蘇丞將平南侯放回地上,肅然起身,一點點走了過來,看著蜷縮一團抽搐不止的賈貴妃,他淡淡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蠱蟲,你越氣憤越心痛,就越能加速蠱蟲的生長和繁衍,自今往後,它們會在你的身體裡繁衍生息,延綿不絕。這些蠱蟲不會要了你的命,卻會讓你在餘下的日子裡,生不如死。”
他語氣平穩冷淡的,就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貴妃不敢相信地抬頭,顫抖著用食指指向他,恍然大悟一般突然大笑:“原來你在我身邊安插細作,怪不得,怪不得我今日竟輸的一塌塗地!好一個步步為營的二皇子,你可比你娘秦綺嵐聰明多了。”
蘇丞彎腰,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下顎,骨節被捏的哢嚓作響,他幽深的眸子裡冷凝陰鷙,殺意十足:“我母親早就死了一顆心,無意與你爭執罷了,她想要的,不過是一方自在安寧,偏被你攪合了。你自詡聰穎有城府,在我眼裡,卻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心口的痛和下顎的痛讓貴妃麵白如紙,整個人不斷瑟縮著,發髻淩亂,好不狼狽。
太子看著又急又恨:“蘇丞,你快把解藥拿出來!”
“沒有解藥。”他鬆開賈貴妃,淡然起身,拂了拂袖間斑斑血跡。
“怎麼可能沒有解藥?”
蘇丞側目看他:“不用急著救你母妃,你以為自己今晚逃得過?賈貴妃加害聖上,企圖扶你上位,太子可彆說自己無辜,什麼都不知道。”
蘇丞這話唬得太子心驚,他小心翼翼瞥了眼由朝臣攙扶著怒目看過來的皇帝,頓時嚇得一個哆嗦,整個人跪在了地上:“父,父皇……”
皇帝咳了幾聲,對著貴妃和太子下令:“來人,將這二人關押入獄,聽候發落!”
太子和貴妃被禁衛軍拖著便要走,太子頓時急的大呼冤枉,卻根本無濟於事,目光掃過蘇丞,突然道:“蘇丞,難道你沒發現你最疼愛的妹妹蘇瑜不知所蹤了?今日所作所為,我定讓你妹妹為我和母妃陪葬!”
便在這時,遠處突然起了片火光,在這寂靜的夜色裡,那火光敞亮,火勢大的嚇人,竟是比方才的青雲觀大火還要可怖。
人群中,不知是誰在喊:“那個地方是瑤台,瑤台失火了,瑤台失火了!”
太子大笑:“蘇丞,你和寧毅為了今夜之事調走了守護瑤台的神策軍,如今一定想不到,我讓人將你妹妹押去瑤台了吧?瑤台失火,你猜她如今是不是身在火中?”
蘇丞陰沉著臉看他,突然攥住他的衣領,扯著他便往瑤台的方向走,其餘人也覺得那邊情形不對,跟了上去。
太後看皇帝身體不適,攔下他道:“剛醒過來,你身子還弱著呢,先回大殿,那邊的事丞兒自會處置。”說著,吩咐人將皇帝攙扶入殿。
趕到瑤台時,火已經燒了大半兒,舉目望去,火勢蔓延而上,瑤台頂端似有一個人影晃動,對著下麵招手呼救。
蘇丞看著起火的瑤台,神色平淡地鬆開他:“這便是你的謀劃嗎,自己失敗了,就想以這樣的法子擊垮我?那麼太子殿下仔細看看,上麵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太子詫異抬頭去看,可那邊火勢太大,根本看不真切。這時,一個宮女跑過來呼救,哭著道:“太子殿下,那是蘇良娣啊,蘇瑜是個假的,她武藝高強,把蘇良娣綁到瑤台上去了,火也是她放的。”
蘇琬?太子不敢相信地抬頭看著瑤台上的女子,心上一驚。便在昨日,禦醫剛診出蘇琬有了身子,那可是他的長子!
“滅火!快讓人滅火啊!”太子急的大叫,卻根本沒人理他。
蘇丞雙手負立,神情淡淡地吩咐:“陛下方才不是吩咐了,將太子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禁衛軍領命押著嘶叫的太子離去,蘇丞駐足看著大火下不斷坍塌的瑤台,想到了弄弄的夢和孟良卿的話,拳頭一點點握緊了。
子時已過,皇城中的百姓放起了煙花爆竹,劈裡啪啦的聲響在四周環繞,火光照耀的天空中不斷有五彩繽紛的煙花綻放,姹紫嫣紅,絢爛奪目。
新的一年,終於到了。
一位內監在蘇丞的身後停下來,躬身吩咐:“大都督,陛下傳您去寢殿。”雖然方才那場變故,大家都知道這位是當年僥幸逃生的二皇子,但陛下還沒說什麼,這內監自然不敢冒認,依然喚他大都督。
蘇丞聽到後麵色平靜,闊步向著壽安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