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後, 魏丞七十多歲的身子, 對朝堂之事已經是力不從心,早早將皇位傳給了兒子魏烜, 和蘇瑜做起了令人羨慕的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後。
新皇魏烜為了讓父皇母後住的舒適, 特地修建了冬暖夏涼,最適宜人居住的元微宮。
蘇瑜因為一場風寒, 在榻上咳了幾日,身子日漸憔悴下來。兒媳和孫媳個個兒都是孝順的, 時常在榻前照料, 陪她說話解悶兒。
這日午後, 蘇瑜倚在寢殿的榻上,瞧著孫媳隆起的腹部, 眉眼溫柔而慈祥:“太子妃肚子日漸大了, 總往這邊跑難免累著, 以後還是要多在東宮養胎才是。”
這太子妃姓蘇,是前尚書令蘇澤生的嫡親孫女兒,被教養的品貌俱佳,知書達禮,蘇瑜很是滿意。看著她,蘇瑜一夕間好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忍冬, 身段,眉眼,一顰一笑都是出奇的相似。不過這孩子不同於忍冬當年的冷豔,反而溫婉嬌媚了許多, 乖巧的讓人心生憐愛。
太子妃聞此笑道:“多謝皇祖母記掛,不過禦醫說了,孕婦偶爾走動一下對身體有好處,而且孫兒喜歡陪皇祖母說話。”
旁邊的皇後也笑了:“母後不必記掛她,這是頭一胎,麟兒那孩子寶貴著呢,每回都是親自來接她回去,生怕磕著碰著了,哪用得著咱們操心。”
魏麟是如今的太子,蘇瑜的嫡長孫。
似乎是因為她和魏丞之間樹立了好的榜樣,如今皇帝和皇後,以及太子與太子妃之間的夫妻關係都是極好的,很少鬨出什麼不可開交的矛盾。這也讓蘇瑜感覺十分欣慰。
皇後和太子妃在寢殿裡坐了許久,方才告退離開。下午的時候,文昌長公主帶著兒子和女兒入宮探望,也陪了蘇瑜一個下午。
晚上的時候,魏丞陪著蘇瑜在燭下相擁說話。
蘇瑜咳得厲害,他親自忙忙碌碌為她倒水順背,麵露關切。
好一會兒,蘇瑜止住了咳嗽,靠在魏丞的肩膀上,歎息一聲:“時間過得真快,咱們都老了。”說著撫了撫自己的麵頰,神色黯然,“一臉的皺紋,我肯定很醜,都許久不敢照鏡子了。”
魏丞看著她,眼神一如既往的寵溺:“不醜,還是那麼美。”
七十多歲的老婆子能美到哪兒去?蘇瑜知道他在哄自己,心裡卻是甜的。這輩子能得他如此嗬護,她覺得自己當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隻是她卻好貪心,覺得這樣遠遠不夠。
“夫君。”她仰麵看他。
他拿臉蹭了蹭她的額頭:“怎麼了?”
蘇瑜依賴地靠在他懷裡:“你說下輩子,咱們還能在一起嗎?”
“會的,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真的嗎?”
“嗯。”
“那你喝了孟婆湯,忘了我怎麼辦?”
“不會。”
“那我們說好了,三哥不許騙我。”
“好,不騙你。”
……
次日清晨,魏丞意料之外地沒有被她的咳嗽聲給吵醒,睜開眼垂眸看著懷裡的蘇瑜,她閉著眼睛,那樣安詳。
這段日子她一直咳嗽,很少有這樣眉宇舒展的時刻,就連唇角都是微微揚起著的,必然是做了好夢。
握著她漸漸冰涼的手,魏丞平靜地最後吻了吻她的唇,眼神中是濃濃的眷戀和寵溺:“去吧,在那邊……等著我。”
太上皇後薨逝,舉國哀痛。
兒孫們個個麵露不舍,哭成了淚人,魏丞卻很平靜,親自為她主持喪儀。
隻是喪事結束之後,魏丞倒下了,湯藥灌不進去,日漸虛弱,奄奄一息的,卻始終吊著一口氣不肯咽下。
直到三個月後,太子妃誕下皇曾孫,皇帝魏烜親自抱著去元微宮,將這個喜訊告訴了魏丞。
那時魏丞虛弱地躺在榻上,看著繈褓中的嬰兒,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笑:“順利就好,你母後肯定也記掛著,知道這個喜訊她一定很高興。”
魏烜道:“父皇給自己的曾孫取個名字吧。”
等了許久,榻上的老人沒有回應。魏烜身子顫了顫,緩緩抬眸看去,身形一滯,最後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殿內的宮人感覺到情況不對,也哆嗦著跪了下去。
太上皇崩,享年七十六歲。
—*…—*—…*—
一場春雨過後,整個天空碧藍如洗。漸漸的,太陽從雲層中冒出頭來,高懸於肅穆威嚴的皇宮上方,揮灑著耀眼的金光。
椒房殿內,秦皇後進入產房已經整整一個晚上了,至今還沒順利生產。
徽元帝急的在宮殿外麵左右徘徊。
當初宮變之後,他把皇位傳給兒子魏丞,自己去寺裡剃發出家,為這一生所為懺悔贖罪。
隻是沒料到,他病故之後再一睜眼,居然回到了他剛剛登基的時候。看著未曾葬身火海的妻子,他整個人抑製不住的激動。
上一世是他狼心狗肺負了她,如今自然想竭儘所能的彌補,恨不能將自己一顆心都掏出來給她。
起初綺嵐依舊淡淡的,對他不怎麼熱情,可後來徽元帝細心的發現,她的冷淡中卻又總透著似有若無的關切。
夜裡他批折子到深夜,回去時椒房殿裡會為他亮著燈;他著了風寒,夜裡咳嗽幾聲,次日的膳桌上會有潤喉的雪梨羹。
其實這樣的細節上一世也曾發生過,可是他那時候沒注意到,總以為她心腸硬如鐵石,怎麼都捂不熱,久而久之那份情意倦怠,心也冷了下來。後來賈氏出現,溫柔知意,像朵解語花,他感覺自己寂寥許久的心終於找到了一份寄托。
隻可惜鏡花水月,最後誰也沒落下什麼好結局。
在寺裡潛心修佛那麼多年,徽元帝已經看透了許多事,臨終前唯一放不下的,興許就是那個他辜負了的妻,還有自幼寄居在外的兒子。
如今上蒼憐憫,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他自然是希望能跟妻子相守一生,再不辜負。
兩年前賈道進獻妹妹賈詩荷入宮,想到前世種種,徽元帝連看也不想再看那人一眼,不僅拒了賈道所求,更是將其貶去幽州,永不回京。
曾經賈氏兄妹當權的悲劇,他希望這輩子都不會再發生。
也是從那時開始,這兩年他和綺嵐的關係漸漸好轉。她開始敞開心扉接納他,對他關懷備至,更是為她孕育子嗣。
這一世,他隻願她和孩子都好好的,一輩子平安無憂。
孕婦的呼聲又從白天持續到夜晚,及至最後,他明顯感覺到她的嗓音都沙啞了,擔憂的一顆心提在了嗓子眼兒。
直到子時的梆子敲過,黑暗的夜空中燃放起絢麗無比的煙花,產房緊閉的朱門終於被人從裡麵打開。
大年初一,秦皇後誕下皇長子,徽元帝激動不已,取名魏丞。
不過奇怪的是,這孩子從一出生開始,不哭不鬨,也不肯吃母乳,隻有拿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才肯吃飯。
——
對於這幾日突然而來的變故,魏丞其實是有些懵的。
在元微宮裡,他閉上眼的那一刻,原本以為就能和蘇瑜在天上團聚了,他還打算告訴她,孫媳婦順利誕下了皇曾孫,生的白白胖胖,極為漂亮。不想再次睜眼,自己竟然回到了小時候。
不過跟記憶裡不同的是,宮裡沒有極得恩寵的賈貴妃,沒有太子魏彥,而他魏丞作為皇室嫡長子,剛剛被冊立為儲君。此外,徽元帝和秦皇後的關係,似乎也很好。
經過魏丞的觀察,他發現徽元帝對秦皇後無微不至,很是貼心的樣子。如果他猜的沒錯,應該是徽元帝跟他一起來到了這裡,改變了什麼。所以這一世,母後不會被賈貴妃陷害,他也不會被皇祖母救出宮去。
如今魏丞小小的一隻被秦皇後抱在懷裡,秦皇後手裡拿著撥浪鼓哄兒子開心。
魏丞巴巴地看著,水亮亮的眼睛裡結了層霧氣。
這便是他夢裡無數次見到,醒來卻不知究竟長得是何模樣的母親。如今的她還很年輕,不過二十二歲,黛眉鳳目,肌白勝雪,看著他時目光裡滿含柔情。
旁邊候著的嬤嬤看向這邊,笑道:“咱們太子殿下也太乖巧了,幾乎從不哭鬨。咿咿呀呀的時候,像在跟人說話。”
秦皇後看著兒子,眉眼帶笑:“這孩子長大了,肯定聰明。”
“對了,俞妹妹的產期快到了吧?”秦皇後突然側目問道。
嬤嬤回話:“聽說應該是在二月,的確是快了。”
秦皇後笑著點點兒子的唇角,笑道:“這樣我們丞兒就有玩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