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朝……知道自己是‘男主’麼?還有……”
“你當時是什麼心情?”
易晚的描述有種自帶畫麵感的張力, 喻容時坐在他身邊,卻仿佛已經站在了年幼的沈終身側。他看見遊戲廳裡光怪陸離,紅的綠的燈光照在易晚那張白得出奇的臉上。他站在那裡, 聽著自己的友人說出讓人難以理解的話。
任是誰都隻會想要詢問與顧若朝有關的一切。很顯然, 在這個屬於兩個十歲男孩的秋日故事裡, 他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唯有喻容時比起顧若朝, 更想知道易晚。
易晚講述與他有關的故事。他言及很多細節, 從牆壁上張貼的小廣告、影子裡爭鬥的昆蟲、到筒子樓裡燉雞湯的女人。可他唯獨很少講到自己。
“在那之後,為了進行更方便的闡述, 他帶我去了許多地方。”易晚說,對喻容時的後一句提問置若罔聞。
……
顧若朝在遊戲廳裡得到了空前絕後的勝利, 可這並不使得他足夠高興。相反, 他對易晚說:“再陪我去個地方。”
沈終看他表情不好, 沒有拒絕。
他帶易晚去的第一個地方是一家網吧。初中旁邊的黑網吧,對附近的小學生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顧若朝告訴網管自己要打CF,旁邊有人停了, 譏笑道:“小學生還打CF?連槍都端不穩吧?”
顧若朝對此置若罔聞。他帶著易晚到角落裡的一台機器旁坐下, 上電插卡、開機一氣嗬成。
那群嘲笑他們的不良少年看不見他們的屏幕。沈終卻看見顧若朝的眼珠有些血紅——不知從何時起, 那裡已經爬上了血絲。顧若朝在進入遊戲後便變了一個模樣。他選了一個多人模式——
勝利。
又是一場。
勝利。
沈終能看出顧若朝對遊戲的不熟練。他的確拿不穩槍, 甚至區分不出不同的武器。但顧若朝居然每次都幸運地拿下了勝利。
勝利沒能給他帶來更好的心情, 相反,顧若朝眼底的血絲越來越多,情緒也越來越差。他手指神經質地敲打著鼠標,像是一個因過於焦慮而瀕臨癲癇的病人。另一邊的不良少年們看見他的反應, 以為他是遇上了連場失利,又大聲哄笑起來。
沈終坐在顧若朝身邊。他仰頭看見牆腳蜘蛛正在結網,巨大的網狀陰影由空中落下, 不知是將要落在顧若朝的臉上,還是落在幾人身上。他聽見顧若朝嘀咕道:“……又贏了。”
又贏了。
幾個不良少年沒能得到他的反應,向著他們倆走來,嘴裡大聲嚷嚷著汙言穢語。他們意圖將這不識相的兩人團團圍住,要和他們打一場曠世絕俗的1V1,好將顧若朝在遊戲中徹底擊垮。為首的那人很有自信,沈終聽出他是這群不良少年的領頭人,曾在整個區的比賽中拿過第一。
語言越來越過火,空氣中隱隱有火星味。有人大笑一聲道:“這麼晚了出來打遊戲,家裡是不是沒娘管……”
沈終當即就要站起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顧若朝,顧若朝卻按住他的手道:“坐下。”
沈終看他。
“沒事。”顧若朝的聲音裡帶著許多古怪,他的嘴角居然帶著笑,“他們這樣說正好……”
“……?”
“這是必備的情節。壓得越狠,反彈越高。”顧若朝喃喃著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你等著吧。一開始我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他們,現在,我確定了……”
他的聲音像是夢囈,隻傳遞於兩人之間。沈終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比起注視自己的朋友,更像是看著一個古怪的詛咒。顧若朝還在繼續道:“……現在他們來嘲諷我,我就更加明白,我肯定會贏了。如果不是為了後續的打臉,又怎麼會安排他們故意來嘲諷我呢?你等著看吧,那個人現在越得意,之後,他就越……”
他聲音狂熱,沈終看著他,又看向那個氣勢洶洶的不良少年。在顧若朝兩眼通紅,即將接受對方的邀約時,他忽然狠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帶他離開了網吧。
“你神經不正常。”沈終說。
他的聲音嫩嫩的,儘管平淡,可他終於還是有點孩子的模樣。顧若朝沒有抵抗他的拉扯,隻是在離開網吧後神情有點遺憾。沈終看著朋友在離開那裡後仿佛變回了平時的模樣,有點放心。
“我們走吧,換個地方去。”他乾巴巴地道,“不去這裡,也不去遊戲廳……”
他看見網吧裡那個不良少年追了出來,似是在不滿自己的挑釁被打斷。沈終果斷地拉住顧若朝的手臂,正想繼續跑。
——他聽見了電流滋拉滋啦的聲音。
電流的滋啦聲來自斷掉的電線,隨後,是螺絲與螺栓脫落的聲音。巨大的廣告牌帶著強大的衝量衝向地底,並最終哐當一聲——
砸到了不良少年的身上。
大片鮮血洇開。不良少年身後的同伴們都震驚了,開始無休止地慘叫。沈終的表情在那一刻空白了一瞬。他說:“廣告牌為什麼……”
“因為不夠爽啊。”顧若朝說。
“什麼……”
沈終難得地被逼出了更多的話。顧若朝卻依舊是直勾勾地看著廣告牌,眼睛更紅了:“因為他挑釁了我,辱罵了我,卻沒有受到懲罰。而我在你的要求、你的拉扯下退場了,沒有和他進行比賽……”
“這樣的情節,會讓人很不爽。”顧若朝說,“所以他必然會自作自受、付出某些代價……”
這些代價是一條腿、一身傷、還是一條生命?
顧若朝知道沈終肯定聽不懂他的話。如果不是這幾日,他遇見了那名姓林的、父親的學生,聽見了一些話,他也不會隱約地為自己奇異的生活找到了緣由。網吧老板從網吧裡跑出來,隨後而來的則是嗡嗡的救護車,他站在那裡,手腳冰涼,不知道自己該怔愣、還是該笑。
就好比他今天把這個秘密交給了沈終。
喚醒他的是沈終拉住他的手。他看見紅藍交雜的警燈,警察們到場,在猝不及防之間,他聽見了沈終的聲音。
很奇怪,沈終的聲音很冷靜,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他的聲音仍帶著稚嫩的軟,吐出的詞句卻讓人心驚。
他說。
“這是個意外。我們該走了,顧若朝。”他說,“我們還有國慶作業,後天還要上課,老師說要舉行英語小測,我們不能遲到。”
他又說。
“彆怕。”
顧若朝看著他,忽然慢慢地笑了。
正如蜘蛛捕食飛蟲,螳螂捕食其他昆蟲。他對沈終說:“是,我們該離開了。”
兩個孩子穿行在幽暗的小巷間,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離開的身影。驟然掉落的廣告牌並非人力所能弄下,沈終作為原本與這場事故無關的路人,他的反應也是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