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放下劇本:“……沒什麼捏。”
曲韞的軍隊圍了皇城整整三個月。這三個月對於城內城外的人都是一場絕對的折磨。
他一開始並不著急。唾手可得的勝利就像一盤美味的大餐,延遲滿足會讓這份大餐變得更加美味。
隻是他沒想到這座城能守三個月。
終於,在曲韞的軍隊開始煩躁騷動時。城裡出現了流言。
城內有人開始吃人了。
薄氏太子迅速對謠言進行了反應,殺了那幾個傳謠的人。但謠言從來愈演愈烈。
終於又有新的謠言。
城中其他人忍饑挨餓,皇室中人卻仍在大魚大肉。
這已經不能算是謠言。因為事實如此。薄明絳可以與戰士們同吃同住,他卻沒辦法讓其他皇室成員和他一起堅守這份準則。而且他的弟弟薄明遠從小體弱多病,讓他同他一般艱難用餐,與親手殺了他無異。
再後來,又是謠言。有人說皇族已經有人和城外的叛軍簽訂了協議,要割讓二十幾個州;又有人說薄明絳是在沽名釣譽,視百姓的生命於不顧。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曲韞向薄明絳放出和談的信號。他可以封他為侯爵,也饒他幾個弟弟不死——看在昔日的交情上。可誰都知道,他和薄明絳沒有交情,隻和薄明遠有交情。這是一重離間。
二則薄明絳身為太子能活下來,還能享受榮華富貴。而他的父親,自從戰爭開始之後一直在消極應戰、加速修仙的周朝的末代皇帝呢?
這是第二重離間,也是最狠的離間。薄明絳到底心軟孝順,掌握帝國實權的,終究還是皇帝。
曲韞不打算留薄明絳活很久。他打進城,看他一麵,然後等他因慢性中毒衰弱而死,就是最好的結局。這樣北國接管此地的阻礙會更少。
他是這樣想的。
直到薄明絳在薄明遠那裡看見了北國送來的人參。
新送來的人參。
王子不會死於謀殺,隻會死於背叛。
曲韞又在城牆上看見了那名太子。太子過了許多年,從少年抽條成了纖瘦的青年。青年穿著杏黃的衣衫,握著弓箭,和薄氏王朝最後的反抗者在牆上抗擊敵軍,就像每一日一樣。
他們的反抗激怒了敵軍。
“他們看起來還能再挺一個月。”有人說。
曲韞縱馬到前線,披著鎧甲。最後的巨石也滾了下來。不過如果薄明絳還想反抗,他或許還能帶著人再支撐七天。曲韞對著城牆上的人影喊話,他確認對方也能看見他。
他看見薄明絳射出了最後一根弓箭。弓箭歪了,沒射中負責投石炮的士卒。薄明絳反手去摸箭筒,然後愣了。
箭筒裡沒有箭了。
許久之後也沒有新的反抗。北國的軍隊開始歡呼,有人說:“上啊!他們什麼都沒有了!”
曲韞這時開口:“薄明絳……”
為那人準備的、占領之後的計謀還未能使出。他就看見一片銀杏色的風箏,斷了線似的從空中落了下來。
“碰!!”
巨響。
薄明絳死了。這就是結局。
那枚出現在薄明遠家中的人參事後被證明是他們的三弟薄明越擅自偷放過來的。薄明遠不知情,憤怒地質問曲韞,問他為什麼要派間諜離間他們兩兄弟。
他以為是曲韞的間諜把人參放過來的。
曲韞沒有說那枚人參不是他放過來的。他說:“你知道的,就算沒有這枚人參,你的大哥也不能活。”
薄明遠問他:“為什麼?!”
曲韞:“因為隻有我,才能給這個帝國帶來更好的未來。你的哥哥太優秀,他越優秀,越是我的阻攔。”
這是應有的犧牲。
薄明遠慘笑:“所以現在你也要殺我嗎?”
曲韞說:“不會。”
薄明遠說:“是因為你我還是朋友嗎?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還當過我是朋友……你就說一句真話。”
曲韞於是說了真話:“因為你對皇位不會有任何威脅。明遠,你沒有那個實力。而且留著你,能更好地拉攏周朝留下的清流臣子。”
薄明遠大笑,眼中都是淚。他說:“所以這都是為了你的大義,是嗎?”
他揮手指向門外。殺聲震天,北國的軍隊在皇城裡殺人擄掠。他聲嘶力竭道:“那麼這些呢?這些也是為了大義要付出的、必經的代價是嗎?”
曲韞說:“你們阻擋了我們三個月。他們死傷慘重,需要發泄,這隻是一時的。五年後,這片焦土會變成沃土。十年後,這片土地上不會再有戰亂發生。二十年後,所有的人民將不再挨餓,安居樂業。我向你保證,那時候的北國人和周國人將親如一家,擁有平等的地位。”
“好!”薄明遠幾乎喘不上氣來,他捂著胸口大笑,“好!好啊!”
曲韞說:“明遠,你不要激動。我會儘可能地善待薄家後人——隻要他們沒有威脅。你對我的情誼,我都記得。”
薄明遠要撞柱而亡,曲韞的人攔住了他。曲韞說:“你現在還不能死,我已經逼死了一個皇子,不能再逼死第二個。”
他招招手,薄明越撲了過來,他哭著說:“二哥!你就不要鬨了罷!”
薄明遠的眼淚滾到了衣襟上:“殺人誅心,好樣的,曲韞,你殺人還要誅心。”
薄明越說:“二哥!你現在下去,又好對大哥說什麼呢?大哥隻會以為你背叛了周國,又被曲韞滅口啊!”
這番話更誅心。薄明遠再也不鬨了。他呆呆地仰著臉,臉上都是淚痕。最終,他“啊”了一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大哥啊——”
曲韞知道他再也不會去死了,於是讓人把他帶下去。他再看向薄明越時,薄明越訥訥道:“大哥死了,我也很傷心。所以我絕不能讓二哥也死啊!我多想我們一家要整整齊齊的……”
他也落下淚來:“為什麼大哥要自戕?”
曲韞想,他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他到頭來也沒和薄明絳說上一句話。
這個薄明越會壞掉他的事,他必須死。
後來薄明遠確實仍舊是個廢物。他逃脫不了自己被利用的命運,於是遠離朝堂,住進了深山。曲韞幾次來看他,到頭來勸他說:“住在深山裡多不方便,你若是不想見我,去南邊尋個山明水秀的小城也可以。”
薄明遠隻是淡淡道:“我不想看見你手下的‘盛世’,一眼也不想看見,我就要住在這裡。”
曲韞問他:“天下大同,百姓安居樂業,難道不也是你的理想嗎?”
薄明遠一句話也沒說。曲韞看著他手下的字帖,知道他是在臨摹薄明絳的字體,心想他們的氣質真是越來越像了。
薄明越活到了四十多歲。可他的身體卻衰弱得很快,四十歲時已經是滿頭白發,全然不像是正常的模樣。他後來去尋訪名醫,沒人告訴他他的真實病情,隻告訴他天命有時。
終於,他從一個遊醫那裡得知,他體內有一種慢性毒/藥。薄明越不敢找曲韞鬨,想偷偷地給自己解毒,最終卻死在了一杯毒酒下。
死前他質問曲韞,為何他幫了他還要殺他。曲韞說:“我已經讓你享受了一世榮華富貴。”
薄明越死了。死後他被厚葬,曲韞命人為他收殮遺容,將那雙閉不上的眼睛閉上。
如今他身邊留下的舊部也不多了。
那群從周朝被他帶到北國,再被他從北國帶去攻打周朝、最終和他一起步入北朝的舊部們,如今已經死得七七八八。早在他攻下周朝皇都時,那名最忠誠、從前在北國最常寬慰他的周朝心腹就已經服毒自儘了。
自儘前他說:“恭喜陛下心願達成。隻是我看見我這一生,猶如一個笑話。”
還有幾人在他上位後被陸續清理。剩下幾人夾著尾巴做人,倒也保了一生平安。隻是其中一個前段時間死了。太醫診斷,他是自然死亡,隻是由於常年憂懼過度,死得很難看。
能和曲韞聊聊的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多。有時他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直到有一日,皇都的街頭巷尾出現了一名年輕人。
池寄夏推了一把薄絳:“你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