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汐的呼吸, 有一瞬間停滯了。
她怔怔看著夜色下的男子。
對方穿著黑色的西裝，襯衣也是同樣的黑色。
沒有係領帶, 襯衣最上麵的三顆紐扣依然沒有扣上。
黑色西裝這樣穿在他身上, 配上那張即使扔進娛樂圈，也稱得上盛世美顏的俊美的臉。
在這個時候, 出現在A校園的垃圾點旁邊。
已經詭異得足以讓人覺得害怕。
秦汐下意識地, 後退了一步。
她重生之後也不是沒見過洛斐。
前幾次，一次是不到半分鐘的匆匆一瞥。
一次是隔著人群, 看著他被眾星捧月圍在中間, 離她遙遠得仿佛可以此生不見。
最後一次，是在酒店那次, 搭了洛斐的順風車回學校。
這幾次, 她和洛斐幾乎都沒怎麼說話。
那時候，她不知道對方也可能記得從前的事，所以可以非常自然地將他當陌生人。
但是現在，事實已經擺在麵前。
她沒辦法告訴自己，洛斐什麼都不知道。
就算她想，做了這些事的洛斐顯然也是不想的。
秦汐又黑又亮的眼睛盯著洛斐。
這個幾乎可以和夜色融為一體的男子。
她的呼吸還有些急促, 但心卻慢慢冷靜下來。
不動聲色地，秦汐又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她出門的時候比較著急。
身上穿著的是比較寬鬆休閒的家居帶帽衛衣。
那還是歐陽月買來作為宿舍舍服的，四個人一人一件。
秦汐這件是黃色的, 帽子上有兩隻白色，毛絨絨的兔耳朵。
胸前還綴著兩顆毛絨絨的小圓球。
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時間地點再次見到洛斐。
也從沒想過自己會用這個模樣來麵對洛斐。
這個男人……
秦汐秀氣的眉微微皺起。
這個男人，偶爾會有著讓人無法捉摸的控製欲。
他大約喜歡女孩子仙一點的打扮。
輕紗, 蕾絲，優雅的淡紫、淡綠，或者是白色。
秦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洛斐就很喜歡給她買衣服。
喜歡到什麼程度呢？
他可以帶她去看他覺得適合秦汐的，也就是這種仙氣飄飄主題的時裝秀，然後將當季所有衣服，按照目錄每個樣式，每個顏色都給秦汐訂一件。
來不及去看秀的時候，也會有各大奢侈品服裝品牌寄過來的新一季的目錄。
往往秦汐還沒來得及翻看那些目錄，新一季的衣服已經全都掛在她的衣帽間。
當然，大都是他喜歡的那種。
看起來又仙又純潔，就好像蘇染在舞台上或是人前會做的那樣的打扮。
哪個女孩子會不喜歡漂亮的衣裳。
更何況這些衣裳還是她喜歡的人為她挑選的。
那時候秦汐還不知道洛斐對蘇染的心思。
這一切在她眼裡，都是戀人間默契又不用宣之於口的甜蜜。
洛斐不愛說甜言蜜語。
他和她大多數時候也都很忙，幾乎沒什麼能去逛街的時候。
這樣的事，在秦汐看來，無疑是這個看起來有些冷漠的男子，所能表達的最甜蜜的浪漫和珍惜。
而洛斐，就那樣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著秦汐每次收到禮物時，那種欣喜和羞澀的開心。
看著她為他日漸淪陷，終於連自己都快丟棄。
看著她慢慢放棄她的堅持和底線，開始心甘情願陪著他，一點一點將自己的雙手也染上黑暗。
然後，給了這樣的秦汐致命一擊。
也是一擊致命！
秦汐的心中，一瞬間閃過無數的念頭。
最後子彈打在胸口上的痛，仿佛又一次排山倒海襲來。
那種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被心愛的人毫不留情地拋下的絕望，瞬間就仿佛抽空掉她周圍所有空氣。
讓她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下。
四肢百骸卻慢慢恢複了知覺。
夜晚的冷空氣鑽入她的肺部，撕扯著她的神經，臆想中的疼痛也逐漸加重。
這些，都讓她到底還是清醒過來。
秦汐緩緩挺直了背脊，單薄的身體在夜色下站得愈發筆直。
她神色重新恢複淡漠，就連剛才皺起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
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清清冷冷看向洛斐。
她認識洛斐五年，曾和他在一起三年多。
或許就連蘇染，都遠遠不如秦汐了解他多。
——這個男人，是沒有心的。
或許應該說，除了對他早逝的母親和蘇染以外。
這個男人，對彆人，真的是沒有心的。
昏黃的路燈燈光，拉長了洛斐的影子。
穿著西裝的他，除了那雙深邃得讓人看不透的眼睛，其實看起來也挺無害。
但她知道，這個人一旦真的動怒，會有多麼可怕以及，無情。
此時他身邊的垃圾桶裡，躺著他讓人送來給秦汐的蛋糕。
他夜晚出現在這裡。
神色莫測地看著自己。
秦汐輕輕閉了閉眼睛。
她冷靜下來之後，腦海裡的念頭轉得更快。
洛斐會讓人給自己送旋轉木馬的蛋糕，肯定是記得從前的事。
sweety說，那叫少女的眼淚。
眼淚……是自己在哭。
秦汐忍不住在心裡自嘲一笑。
不知道洛斐聽人彙報那一幕的時候，會不會有點得意？
曾經被他拋下，被他背叛傷害欺騙，因為他死去的人。
即使重活一世，都還記得他們的過往。
都會為他在黑夜裡流淚。
她眼瞼微垂，遮去目光中飛快閃過的厭惡和煩躁。
那次被林瑩瑩誣陷抄襲的時候，洛斐願意幫自己。
他會給他們醫學院捐樓，甚至設立專門的獎助學金，還有科研獎勵給醫學生。
這都是他在補償。
補償什麼呢？
秦汐默默分析著。
她曾經那樣愛他，他也可以在最後絕情地拋下她。
那必定不是因為她愛他，卻被他欺騙了，所以才會來補償自己。
不知道是夜風太涼的緣故。
亦或是對洛斐的害怕和恐懼，讓秦汐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對他的戒備。
她越想，頭腦越是清醒。
她真的了解洛斐。
除了錯以為對方是真愛自己以外，她陪在他身邊五年，兩人相戀後朝夕相處三年多。
洛斐從不在她麵前掩飾他的黑暗麵。
除了他的愛，他把一切都肆無忌憚地展示在了秦汐麵前。
或者，也正是因為不愛。
他不在意秦汐是不是會被自己嚇到。
惡意一點想，他說不定還帶著戲謔的心情，想看秦汐被他的黑暗一麵嚇得瑟瑟發抖卻又舍不得離開的樣子。
所以，洛斐如果不是重生之後，因為對她曾經愛戀的虧欠來彌補她。
那唯一的可能，隻能是在上輩子她死之後。
洛斐終於發現，她會被子彈打中，會孤零零的一個人死在冰冷的地上，是為了救他。
救命之恩，即使冷血如洛斐，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他雖然薄情，對那些曾對他好，幫助過他的人也是非常不錯的。
秦汐的心，變得越來越平靜。
她抬眸，靜靜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洛斐。
然後她的目光越過對方，看向了那個垃圾桶。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點可笑。
左手抓著一大把落葉，右手還握著兩個石頭。
準備用這些東西將垃圾桶裡的蛋糕毀屍滅跡。
身上穿著兔子模樣的，毛絨絨的家居衛衣，牛仔褲，白球鞋。
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打扮。
又幼稚，又土氣。
可能連每根頭發在洛斐眼裡都是笑話。
但她無所謂！
秦汐輕輕眨了眨眼睛，壓下胸口翻湧的煩躁和恐懼，輕聲開了口：“sweety的蛋糕，是你送來的嗎？”
她聲音很輕很輕。
十八歲的女孩子，聲音本來軟軟甜甜的，現在卻染上些輕顫，聽起來還有些楚楚可憐。
洛斐長身而立，在看到秦汐之後就轉過身來。
借著路燈的光，他能清晰看到眼前女孩子的每一絲表情。
從一開始見到自己的不敢置信。
到目光閃爍著，悄悄退了一步。
然後似乎嫌不夠，又悄悄退開一步。
臉上神色變幻，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時不時小心看自己一眼。
就像受到驚嚇的小兔子一般，分外惹人憐愛。
然後他聽到秦汐問自己，蛋糕是不是自己送她的。
洛斐沒有回答。
他目光轉回垃圾桶裡，看著已經被汙損得讓人有點惡心的蛋糕。
洛斐麵無表情地看著，仿佛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側臉，看起來有多麼冷漠。
秦汐扔掉手裡的落葉和石頭，朝前走了幾步。
她本來離洛斐也不遠，走近幾步幾乎和他並肩而立。
兩個人都沉默地看著垃圾桶，氣氛陡然變得詭異又尷尬。
“很討厭嗎？”沉默良久，洛斐終於開了口。
他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就像是在問今天天氣怎麼樣一般。
語氣平靜到，仿佛在和公司高層開著例行工作會議。
他倆不管最後是以怎樣的關係結局。
五年多的相處，三年的朝夕相對。
那種默契，即使中間隔了重重愛恨，也一樣讓人無法忽視。
今晚重逢之後，他們甚至沒有問一句對方是不是還記得從前的事。
也沒有問彼此，為什麼會記得從前。
記得旋轉木馬，記得他們確定戀情的地方。
就那樣沉默著對視片刻，仿佛一切便心照不宣。
“討厭嗎？”秦汐輕輕笑出了聲，“沒有女孩子會討厭這麼可愛，花了這麼多心思的甜點吧？”
“那為什麼扔掉它？”
“因為啊……”秦汐微微仰頭。
今天的夜空中看不到星星，隻能看到無邊無際的夜幕。
盯著看久了，就像是可以吸人靈魂的深淵。
秦汐也像是看得有些癡了。
洛斐耐心地等著她。
他沒有催促，也沒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