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剛把齊氏安頓好,客棧外麵就來了一群人,吵嚷著要找她。掌櫃怕這些人鬨事的時候把自己的店麵打壞,死活攔著不讓進。進不去也罷,這些人就站在門外哭嚎,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圍觀。
林淡把窗戶打開一條縫探看,發現領頭那人是名老婦,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衣服,頭上一件珠釵也無,模樣十分落魄。嚴守業在旁攙扶她,一口一個“娘”地叫著,似是極為傷心。
看來這就是嚴博的妻子,林寶田的師娘,按理來說林淡也得叫她一聲師奶。但這個尊稱林淡實在是叫不出口,隻因老婦現在的所作所為,足夠將林淡好不容易替林寶田洗白的名聲打落深淵。
隻見老婦捶著胸口嚎哭道:“該死的林寶田,你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也就算了,還讓你的女兒來欺負我們!你女兒說你替我家老頭子養老送終,是個孝順的,我呸!說這話的時候你們虧不虧心?老頭子躺在病床上好幾個月,他林寶田彆說伺候,就連遞杯水都未曾,全是我裡裡外外打點。我讓林寶田給我兒子送信,他卻怕我兒子回來之後跟他爭家產,麵上答應得好好的,出了門便把信燒掉,害得我兒未能及時趕回來見他爹最後一麵,你們說他心不心毒?親兒子本來就該繼承家業,他有什麼資格阻攔?老頭子死了,沒兒子摔盆,他便拿這個要挾我,讓我把家中錢財全給他,不給便不讓老頭子下葬。我無依無靠的能咋辦?老頭子的棺槨還停在家中,我不能讓他無處安身啊……”
老婦傷心欲絕的模樣引得路人紛紛掉淚。再這樣下去,林淡剛為林寶田洗白的名聲又得黑透。
好不容易合上眼睛的齊氏已驚醒過來,悲憤道:“她胡說!她全是在胡說八道!你師公病倒了,你爹當即便要給嚴守業送信,是你師娘死活攔著不讓,說嚴守業快要科考了,不能分心。她哪裡知道你師公的病情發展得那般迅疾,半月功夫不到人就迷糊了,屎尿都沒辦法自理,此時再要聯係嚴守業,人家已經出門遊學,根本不知道去了哪裡。你爹為你師公把屎把尿、伺候湯藥,完了還得養家糊口,裡裡外外的活兒全是他一個人乾,你師娘嫌臟嫌累躲得遠遠的。你師公死的時候她說銀錢全都交給兒子求學去了,拿不出多餘的給你師公操辦喪事,哭著求你爹想想辦法,最後你爹拿出所有積蓄還借了五十兩利子錢,這才讓你師公安然下葬。為了還債,你爹一口氣沒歇,下葬次日便出門做工掙錢,兜兜轉轉來了京城,這些年一直不間斷地寄錢回去,隻可惜他沒有留下憑證,咱們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啊!”
齊氏打開包裹取出兩塊牌位,哭訴道:“你爹是個好人,但為啥好人就是沒有好報呢!”
她也想跑出去與老婦理論一番,但對方到底是林寶田的師娘,又從小把他養大,輩分和恩情都擺在那裡,她越是爭辯就越是顯得自己不尊長輩、尖酸刻薄,反倒落了下乘。世間倫理正是如此——做長輩的想怎麼打罵晚輩都隨意,晚輩卻不能忤逆半分,一個“孝”字壓下來就能活生生把人壓死。再者,她口齒也不伶俐,彆說著說著反倒被人帶溝裡去了,最後更給亡夫蒙冤。
比起外麵那群人,林淡自然更相信齊氏。況且在她的記憶裡,林寶田的確是個好人,平生未曾做過一件虧心事。林淡既然頂著他女兒的名頭,自是要想辦法維護他的聲譽。但爭論辯駁顯然是下策,無論她嘴巴再能說會道,隻一個徒孫的輩分就已經輸了一半。與長輩吵架吵贏了可不是一件光榮的事。
“娘,您把包袱收拾收拾,咱們這就離開京城。”林淡下定決心道,“您把牌位給我,我去還給他們。”
齊氏想也不想就把東西遞過去。不知不覺中,女兒早就成了她的主心骨。
林淡用白綢把牌位裹好,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走下樓去。
“出來了,出來了!林家母女出來了!”有人認出了林淡和齊氏,連忙高聲大喊。本就對這件事極感興趣的路人越發圍攏過來想看個究竟。
“好哇,你們終於肯出來了!”老婦抹掉眼淚衝上前,準備揪住兩人理論,務必要把她們的名聲搞臭。她是林寶田的師娘,林淡的師奶,所以無論她說什麼都占著理,不怕這母女倆翻了天去。
林淡舉起牌位擋了擋,待那老婦張開五指來抓自己衣領,便順勢把牌位塞進她手裡,然後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徐徐道:“師奶,我和我娘這就離開京城,您老保重。這是師公的牌位,您老請收回去,我和我娘沒有資格再供奉他老人家。”
老婦恨毒了林寶田一家,又哪裡會仔細聽她說話,想也不想便把手裡的東西狠狠砸在地上。
齊氏驚呼一聲連忙去撈,卻終究慢了一步。牌位落地後彈了一下,裹得鬆鬆的白綢便散開了,露出上麵雕刻的字。眾人伸長脖子探看,發現這果然是嚴博的牌位,底座被熏黑大半,卻不顯得臟,反倒沁出一層油潤的光,可見平日裡常常有人供奉香燭,還有人用絹布細細擦拭。
但保養得如此好的牌位,眼下卻被老婦摔裂了一條縫,真真是造孽啊!